當(dāng)手指接觸到血液的一瞬間,黑白灰構(gòu)筑的死后世界瞬息降臨,所有聲音都眨眼間遠(yuǎn)去了,來自現(xiàn)實世界的所有感知都變得空洞而遙遠(yuǎn)起來。
高大的“院長”和旁邊的艾琳、小紅帽都變成了凝滯在空氣中的幻影,于生抬頭看向那無頭尸體的方向,看到身穿襯衫長褲的中年人正呆滯地坐在書桌旁,似乎還在聚精會神地計算著什么。
于生邁步走了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喂,我有些話想問……”
“再給我一點時間,稍微一點就好,”中年人頭也不抬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祂’給了我看透災(zāi)厄的力量,但還差一點點……我就快要搞明白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了……”
于生頓時一臉錯愕。
這不是他第一次與死者交流,但這一次的情況顯然跟之前不太一樣!
名為“孫晨”的死者仍然趴在桌上奮筆疾書著,對自身的死亡命運似乎毫不在乎——甚至都沒有好奇這死后的世界里為什么會突然冒出來個于生,而這與于生此前見過的那些渾渾噩噩的“亡者”截然不同!
下一刻,于生猛地克制住了心中的好奇沖動,他沒有打斷那個正在伏案忙碌的身影,而是小心翼翼地從旁邊探頭過去,想看看這位“孫晨”究竟在書寫些什么,以至于死亡之后還不愿停下。
他看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甚至頭暈?zāi)垦5臄?shù)字與計算符號——就像四周墻壁上的一樣。
那是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孫晨正在新的一頁上飛快勾畫著一行又一行的內(nèi)容,它們看上去像是計算式,但所用符號和運算規(guī)則都超出了于生的理解水平,而在大量算式之間,還有一系列結(jié)構(gòu)復(fù)雜混亂的幾何圖形,那些圖形仿佛不僅是式子的一部分,甚至還是某種用于表述空間關(guān)系的示例結(jié)構(gòu),而在那幾何線條之間,又填充了大量的標(biāo)注——孫晨在其中幾條標(biāo)注間寫了又擦,擦了又寫,不斷重復(fù)著這個過程。
“還是不行,還是不行……我仍然無法理解這個結(jié)構(gòu),可能一開始就搞錯了某個條件……”
孫晨忽然開始嘀嘀咕咕,似乎是在計算中陷入了死胡同,但忽然他又好像想明白了什么,開始繼續(xù)在筆記本上演算、記錄。
然而他的身影卻已經(jīng)漸漸開始變得稀薄,顯然剩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夠。
“知識,”那個正在變得稀薄的身影忽然開口,他仍舊沒有停下手中的書寫,但交談的目標(biāo)顯然是一旁的于生,“殺死我的是‘知識’,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知識?!?/p>
于生一怔,但他剛要開口,卻又看到那死者頭也不抬地擺了擺手。
“不要問,讓我說,我知道該說什么,”那淡薄的身影飛快說道,“我知道你是來調(diào)查的人,特勤局派來的?還是那位‘院長’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異常?或者別的什么……都無所謂。我知道我會死,但我沒辦法停下,當(dāng)計算開始的時候,我最先計算到的就是自己的死兆,但我必須算下去。
“這就是我噩夢里的東西,從最初看到‘祂’的那一刻起,它就一直潛伏在我的頭腦中,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在某個瞬間,我突然意識到了它的存在,并理解了它的第一層解讀,然后整個過程就開始失控……我只記得自己是聽到了某個旋律,還是一個口哨聲?那好像是個開始的信號……
“我并不清楚自己計算的究竟是什么,這些……‘知識’,就像活物一樣在我的腦子里自動運行,我和它們之間隔著一層認(rèn)知層面的屏障,它們會自行重組,并嘗試尋找自己的解,我只有一個籠統(tǒng)的印象,大致知道它是一個關(guān)于世界‘收束’的終極答案?,F(xiàn)在我差不多就要算出來了,它的解應(yīng)該……”
孫晨的身影搖搖欲墜,稀薄的影子就像一團即將蒸發(fā)的露水般漂浮在黑白灰的死后世界中,他再次完成一行書寫,但忽然間,他的動作凝滯了下來,話也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于生看到他慢慢抬起頭,死者空洞的面容仿佛正陷于巨大的驚愕與茫然中。
周圍的黑白灰世界開始坍塌,來自現(xiàn)實維度的色彩和聲音迅速充斥四周,但就在這崩塌的最后一秒,于生還是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傳入自己耳中——
“質(zhì)量不夠了……”
死者世界轟然崩塌,所有的色彩與聲音都瞬間恢復(fù)。
于生猛然抬頭,看到一雙猩紅的眼睛正在近處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小人偶正扒著他的腦袋,而旁邊的小紅帽和不遠(yuǎn)處的“院長”仍站在一開始的位置。
對現(xiàn)實世界而言,死者交談只發(fā)生在一瞬,所有人都不曾移動過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