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門在身后悄然合攏,如一道無形的界限,將她與門內(nèi)的壓抑分隔開來。
辛西婭背靠著墻,仿佛這樣才能支撐住微微發(fā)軟的雙腿,繼而貪婪地汲取走廊里微寒的空氣,試圖冷卻胸腔里那份尚未平息的情緒。
“辛西婭?”一個難掩好奇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打破了寂靜。
辛西婭有些恍惚地偏過頭,看見艾麗莎正從走廊幽暗的拐角處探出半個身子。
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那關(guān)切的神情,以及眉眼間依稀可辨的、屬于年少時的狡黠靈動,卻從未改變。
辛西婭心頭微微一松——幸好,神殿的書房為了確保談話的絕對私密,通常都會開啟隔音的結(jié)界。
艾麗莎顯然什么都沒有聽到。
“眼睛怎么這么紅?”她走上前幾步,借著走廊壁燈昏暗的光線,仔細端詳著她的臉,語氣是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神父說了什么重話嗎?你別太往心里去。他這些年,確實沒有以前那么有耐心了,年紀大了,身體也總有些小毛病,不如從前硬朗……但他心里,一直都非常非常掛念你?!?/p>
辛西婭張了張嘴,可解釋的話語凝固在舌尖,最終只是無力地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微笑,含糊地地應(yīng)道:“嗯……沒什么,只是……只是有點激動?!?/p>
艾麗莎輕易地接受了這個解釋,松了口氣。一個溫暖而真誠的笑容,隨即在她臉上綻開。
她自然地挽住了辛西婭。那手掌比年少時更加粗糙了,指腹和掌心遍布著常年勞作留下的薄繭,卻也似乎因此而有力,令辛西婭感到溫暖。
“真好,”艾麗莎的聲音輕柔,用歷經(jīng)世事滄桑后沉淀下來的平和,以及發(fā)自內(nèi)心的的祝福,和辛西婭慨嘆著,“能看到你找到愿意共度一生的伴侶,我真的……真的很為你高興,辛西婭?!?/p>
共度一生。
這個詞,讓酸楚的情緒,毫無預(yù)兆地從辛西婭心底涌現(xiàn)。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偏過身,緊緊地抱住了艾麗莎,雙臂環(huán)住她略顯單薄的身軀,仿佛只要稍稍松力,懷中真實的溫暖,隨時會消散無蹤。
修女的袍服上,帶著淡淡的、被陽光充分晾曬過的和皂角清洗后的干凈氣息,很熟悉的味道,混合著神殿清苦的乳香,縈繞了辛西婭記憶中近二十年的歲月——屬于家的味道,是她在奎瓦爾那片冰冷星光下,或是在銀月城繁華喧囂的孤獨中,從未真正尋覓到的、靈魂深處的歸屬感。
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濡濕了艾麗莎肩頭粗糙的布料。
但這一次,不再是因為崩潰或恐懼,而是因某種更深沉的情緒的哽咽。
混雜著對這片土地、這些親人無盡的不舍與眷戀,以及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清晰定義的愧疚。
她把臉深深埋在艾麗莎的肩頭,聲音悶悶的,剖白著:“艾麗莎……我也愿意……我愿意和你,和摩根神父,就在神殿里……就這樣過一輩子……”
艾麗莎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宣言弄得愣了一下,隨即失笑。
她抬起手,輕輕拍著辛西婭的后背,節(jié)奏舒緩而充滿安撫的意味,就像很多年前,辛西婭常常在她被噩夢驚醒后,安撫她一樣。
“說什么傻話呢,”修女的聲音里有著溫柔的揶揄,像是哄不懂事的小朋友,“就算是鬧了矛盾,也不能說這種氣話呀。你現(xiàn)在可是當(dāng)了新娘的人了,要開心點才對?!?/p>
她稍稍推開辛西婭一點,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真是的,怎么感覺你現(xiàn)在比以前在神殿里的時候還要嬌氣,還要愛哭了?是不是那位精靈先生……太慣著你,把你給寵壞了?”
聽到這樣親昵調(diào)侃意味的詞,辛西婭的臉頰不由自主地微微發(fā)熱,那股盤踞在心頭的莫名情緒,也像退潮的海水般,暫時稍稍退去,露出了底下些許羞赧的沙岸。
她聽出了艾麗莎話語中的玩笑之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了哭泣,小聲地嘟囔著反駁:“才沒有……”一邊說著,一邊更緊地挽住了艾麗莎的手臂。
艾麗莎了然地笑了笑,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任她挽著,沿著記憶中的走廊,走向神殿后方那個被精心打理、總是充滿了生機的小花園。
時近傍晚,北地夏季的天空正上演著一天中最瑰麗的色彩變幻。
白日的熾熱與明亮已然散去,天際邊緣還戀戀不舍地殘留著一抹淡淡的、如同少女害羞臉頰般的橙粉色霞光,而大部分天空,已被一種深邃而靜謐的寶藍色所浸染。
幾顆星辰,已然迫不及待地探出頭來,閃爍著清冷而遙遠的光芒。
氣溫變得宜人,晚風(fēng)輕柔地拂過面頰,帶來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清新氣息,以及某些晚開花朵幽幽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