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維利歐斯最初并不想接受撫養(yǎng)一個孩子的工作。
他對自己素未謀面的侄女沒有任何印象,更談不上愛恨——連她的父親,他的兄長的面目也早已在百余年的時光中逐漸模糊,褪色成幾個蒼白而無關緊要的畫面。
更遑論這個僅憑稀薄血緣聯系的孩子。
對于他而言,家族的決定更像是一道擾人的漣漪,強行投入他靜如古井的生命。原本的生活節(jié)奏被打亂,對任何習慣于獨處的智慧生命而言,都絕非愉快的體驗。
而對伊維利歐斯這樣的存在,這種打擾近乎是一種褻瀆。
他早已與奎瓦爾的山川、夜空、流轉的星辰融合。在生命絕大多數的時光里,他更習慣于褪去精靈形態(tài)的桎梏,以荒野的形態(tài)——那條銀白色的巨蛇,存在并感知世界。
蛇的形態(tài)于他,不是偽裝,而是回歸。
冰冷的鱗片摩挲過古老的石板,蜿蜒過盤根錯節(jié)的林地,感受著大地最深沉的脈動與星辰最縹緲的引力。
在這種形態(tài)下,自我的邊界逐漸消融,他不再是伊維利歐斯,那個精靈德魯伊,而是化作了奎瓦爾這片土地流動的脈搏,是夜風中低語的預言,是星光照耀下的另一道光輝。
思維無限延展,與自然及遙遠星辰的共鳴變得清晰直接,無需言語,無需形態(tài)的隔閡。
辛西婭的到來,粗暴地中斷了這種共鳴。
他必須時刻保持著精靈的形態(tài)。
時隔太久,以至于這副軀體對他來說才是需要刻意維持的,仿佛始終穿著不合身的衣袍。
雙足行走,手指操作,用語言而非意念交流,這一切都需耗費他額外的精力,是一種細微卻無休止的消耗。
皮膚無法直接感受風的濕度與地的涼意,舌尖嘗不到空氣中魔力的甘?;驖校曇氨痪窒?,聽覺變得遲鈍……
被囚禁于皮囊之中的不適。
唯有在這片被劃為禁地的山頂祭壇,在這片以強大魔法隔絕外界、獨享永恒夜幕的圣所,他才能短暫地卸下這重負擔,重新舒展真正的自我,讓意識在浩瀚的星空間自由徜徉。這里是他僅存的、不容打擾的凈土。
然而,他低估了一個被恐懼控制的少女尋找依靠的決心。
那時,當他沉浸于星辰軌跡的推演時,微弱、驚慌、帶著哭腔的呼喚聲驚擾了他,以及隨后踉蹌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絕對寧靜。
然后她跌坐在地,少女的臉在星輝下慘白如紙,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倒映著巨蛇,仿佛見到了世間最可怖的噩夢。
她甚至發(fā)不出聲音,只是顫抖著,像一片在寒風中凋零的葉。
伊維利歐斯立刻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雖然有所預期,但在閉塞人類社會長大的她,對于德魯伊的荒野形態(tài)的接受程度還是遠低于他的想象。
龐大的蛇軀在一陣柔和卻炫目的星光中消散、重組,幾乎是瞬間,銀發(fā)的精靈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他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試圖將她從地面拉起,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溫柔的語調呼喚她的名字:“辛西婭?!?/p>
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肩膀的剎那,女孩像是被灼傷般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揮臂格開了他的手。
她的動作毫無章法,純粹是受驚后的本能抗拒,眼睛里充滿了未散的駭然和驚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