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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陶淵明感士不遇賦（第1頁）

感士不遇賦

陶淵明

昔董仲舒作《士不遇賦》，司馬子長又為之。余嘗以三余之日，講習之暇，讀其文，慨然惆悵。夫履信思順，生人之善行；抱樸守靜，君子之篤素。自真風告逝，大偽斯興，閭閻懈廉退之節(jié)，市朝驅易進之心。懷正志道之士，或潛玉于當年；潔己清操之人，或沒世以徒勤。故夷、皓有“安歸”之嘆，三閭發(fā)“已矣”之哀。悲夫！寓形百年，而瞬息已盡；立行之難，而一城莫賞。此古人所以染翰慷慨，屢伸而不能已者也。

夫導達意氣，其惟文乎？撫卷躊躇，遂感而賦之。

咨大塊之受氣，何斯人之獨靈！稟神智以藏照，秉而垂名?；驌羧酪宰詺g，或大濟于蒼生；靡潛躍之非分，常傲然以稱情。世流浪而遂徂，物群分以相形。密網(wǎng)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彼達人之善覺，乃逃祿而歸耕。山嶷嶷而懷影，川汪汪而藏聲；望軒唐而永嘆，甘貧賤以辭榮。淳源汩以長分，美惡作以異途。原百行之攸貴，莫為善之可娛。奉上天之成命，師圣人之遺書。發(fā)忠孝于君親，生信義于鄉(xiāng)閭。推誠心而獲顯，不矯然而祈譽。嗟乎！雷同毀異，物惡其上；妙算者謂迷，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無猜，卒蒙恥以受謗；雖懷瓊而握蘭，徒芳潔而誰亮？哀哉！士之不遇，已不在炎帝、帝魁之世。獨祗修以自勤，豈三省之或廢？庶進德以及時，時既至而不惠。無爰生之晤言，念張季之終蔽；愍馮叟于郎署，賴魏守以納計。雖僅然于必知，亦苦心而曠歲。審夫市之無虎，眩三夫之獻說。悼賈傅之秀朗，紆遠轡于促界。悲董相之淵致，屢乘危而幸濟。感哲人之無偶，淚淋浪以灑袂。承前王之清誨，曰天道之無親；澄得一以作鑒，恒輔善而佑仁。夷投老以長饑，回早夭而又貧；傷請車以備槨，悲茹薇而殞身。雖好學與行義，何死生之苦辛！疑報德之若茲，懼斯言之虛陳。何曠世之無才，罕無路之不澀。伊古人之慷慨，病奇名之不立。廣結發(fā)以從政，不愧賞于萬邑。屈雄志于戚豎，竟尺土之莫及。留誠信于身后，動眾人之悲泣。商盡規(guī)以拯弊，言始順而患入。奚良辰之易傾，胡害勝其乃急！

蒼昊遐緬，人事無已。有感有昧，疇測其理？寧固窮以濟意，不委曲而累己。既軒冕之非榮，豈缊袍之恥？誠謬會以取拙，且欣然而歸止。擁孤襟以畢歲，謝良價于朝市。

……

賞析：

《感士不遇賦》是陶淵明對自身及眾多士人在黑暗時代艱難處境的深刻反思與激昂傾訴。東晉末年，政治動蕩，門閥制度森嚴，官場腐敗，寒門士人晉升之路被堵，有志之士報國無門。陶淵明一生幾仕幾隱，對這種困境體會深刻，遂作此賦，以抒心中塊壘。

一、立意與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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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露世風衰敗，嘆士人之不遇：立意于揭示當時社會風氣的墮落對士人命運的影響。開篇點明“真風告逝，大偽斯興”，指出淳樸之風不再，虛偽之風盛行，致使社會失去廉恥，士人進取之心被扭曲。正直有節(jié)之士或被埋沒，或終生徒勞，如夷、皓之嘆，三閭之哀，深刻展現(xiàn)士不遇的悲哀，對黑暗現(xiàn)實予以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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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討天道人事，質疑命運無常：深入探討天道與人事的關系，傳統(tǒng)觀念認為天道“輔善佑仁”，但現(xiàn)實中賢如伯夷、顏回，卻貧病早夭，與天道賞善之說相悖，作者發(fā)出“疑報德之若茲，懼斯言之虛陳”的質疑，表達對命運無常的困惑與憤懣，凸顯士人在無常命運前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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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守自我價值，展現(xiàn)高尚氣節(jié)：主題落腳于作者面對困境的自我抉擇與價值堅守。雖目睹士人之不幸，作者仍表明“寧固窮以濟意，不委曲而累己”，堅守窮困以順心意，不屈從世俗而累自身，視軒冕非榮，缊袍非恥，選擇歸隱，展現(xiàn)不與黑暗現(xiàn)實同流合污的高尚氣節(jié)，體現(xiàn)對自我人格與精神追求的捍衛(wèi)。

二、結構與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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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與背景引入：以董仲舒、司馬遷同題賦作引發(fā)自身感慨開篇，進而闡述社會風氣變化，為士不遇現(xiàn)象的論述奠定時代背景，說明此乃普遍且由來已久的問題，引出下文對士不遇具體情形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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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述士人之困境：先言士人應有的美好品行與不同選擇，后對比現(xiàn)實中他們受社會環(huán)境逼迫，如魚鳥懼網(wǎng)羅而“逃祿而歸耕”。列舉眾多先賢不遇事例，從不同角度展現(xiàn)士不遇的悲慘，強化主題，表達對士人之同情與對現(xiàn)實之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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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質疑與思考：在描述士不遇現(xiàn)象后，對天道與命運展開深入思考，以伯夷、顏回等為例，質疑天道報償善惡的說法，揭示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反差，將對士不遇的感慨從個體命運上升到對宇宙規(guī)律的思考，深化主題，使情感更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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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明自身抉擇：面對士不遇困境與對天道的質疑，作者表明堅守自我、歸隱田園的抉擇，“擁孤襟以畢歲，謝良價于朝市”，回應開篇對世風的批判，強調自身不隨波逐流，堅守高潔品性，使文章主旨得以升華。

三、語言與修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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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辭質樸，情感濃烈：語言質樸自然，如“履信思順，生人之善行；抱樸守靜，君子之篤素”，用簡潔文字闡述士人品德。但質樸中飽含濃烈情感，從對世風的憤慨，對士人的同情，到對天道的質疑，情感層層遞進，如“悲夫！寓形百年，而瞬息已盡；立行之難，而一城莫賞”，直白表達對士人命運的悲嘆，極具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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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典精當，意蘊深刻：大量運用典故，涵蓋眾多歷史人物事跡，如“夷、皓有‘安歸’之嘆，三閭發(fā)‘已矣’之哀”“悼賈傅之秀朗，紆遠轡于促界”等。這些典故精準貼切，借古人經(jīng)歷闡述士不遇主題，豐富文章內涵，使表達委婉含蓄，引發(fā)讀者聯(lián)想與共鳴，增強文章文化底蘊與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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