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燈籠是臨街酒肆掛出來的,紅綢面被晚風(fēng)掀得簌簌響,把林天手里那卷剛寫完的字吹得邊角發(fā)顫。
蘇晚就站在幾步外,手里也提著盞小巧的琉璃燈,暖黃的光淌過她微抬的下頜,將方才那句話里的笑意映得格外分明。
林天捏著宣紙的手指緊了緊,墨香混著巷子里隱約飄來的桂花香,在空氣里漫開。他方才還在跟她論那方新得的徽墨,
說這墨色沉潤,筆下字也跟著多了幾分風(fēng)骨,話沒說完,就被她這句輕輕巧巧的話截了去。
他原是準(zhǔn)備了滿肚子話要接的。想說她不懂墨的門道,又想說或許她看得比自己通透,可真對上她那雙含笑的眼,所有話都卡在了喉嚨里。
燈籠的光在她眼里明明滅滅,像揉碎了的星子,隨著風(fēng)輕輕晃。
林天忽然覺得,自己方才落筆時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好像真被她看穿了。
是想著檐角那只遲遲不肯飛走的秋燕,還是想著硯臺里漸涼的墨汁,又或是眼角余光里她安靜立著的身影,
他不敢深想,更不敢問出口風(fēng)又起了,卷著燈籠的光暈朝兩人涌來。蘇晚下意識地往他這邊靠了靠,琉璃燈的光離得更近了,幾乎要貼上他的衣袖。
距離驟然拉近,林天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皂角香,和他硯臺里的墨香纏在一起,
成了一種說不出的、讓人心里發(fā)緊的味道。呼吸交纏間,他甚至能數(shù)清她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淺淺陰影。
字是好字蘇晚的聲音輕得像風(fēng),卻清晰地落進(jìn)他耳里就是好像有點(diǎn)心不在焉?!?/p>
林天的心跳又漏了一拍,這一次,撞得比剛才更重。
他低下頭,看著兩人腳邊交疊在一起的影子,被燈籠的光拉得很長,像再也分不開的線。原來不是錯覺,她是真的什么都懂。
林天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是把那句“你怎么知道”咽了回去。他怕這一問,會驚散了巷子里這份恰到好處的靜謐,更怕她真的答上來,把他那些藏在筆墨里的心思,攤開在燈籠光下看得明明白白。
蘇晚卻像看穿了他的局促,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琉璃燈。燈穗垂下來,掃過她手腕上那串素銀鐲子,叮當(dāng)?shù)仨懥艘宦?,在這安靜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心不在焉的時候,筆鋒會怯的?!彼曇舴诺酶?,“你寫‘秋’字時,最后那一捺收得太急,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似的?!?/p>
林天猛地想起方才落筆的那刻——正是她轉(zhuǎn)身去摘廊下那串風(fēng)干的桂花時,裙角掃過石階,帶起一陣輕響。他當(dāng)時分了神,筆尖便不由自主地頓了頓。
原來連這點(diǎn)細(xì)微的停頓,她都看在了眼里。
他抬眼時,正撞見蘇晚微微偏頭,燈籠的光落在她唇邊,把那點(diǎn)笑意染得溫溫柔柔不過這樣也好,”她忽然說,“帶點(diǎn)人氣兒,不像你平時寫的字,總像隔著層霧似的。
林天怔了怔。旁人都說他的字清峻,有疏離氣,唯獨(dú)她,偏說這心不在焉的幾筆,反倒多了幾分活氣。
風(fēng)卷著桂花香又漫過來,這一次,蘇晚沒有再動,只是靜靜地站在光暈里。
林天忽然覺得,那些被墨色掩蓋的心思,或許不必說破。就像此刻,燈籠搖晃,呼吸交纏,已經(jīng)勝過千言萬語。
他松開捏著宣紙的手,任由晚風(fēng)掀起紙角。墨香與皂角香纏得更緊了,連帶著兩人腳邊交疊的影子,都像是被這夜色浸得發(fā)暖。
“那……”林天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點(diǎn)不易察覺的啞,“改日再寫一幅,給你看看不心不在焉的。”
蘇晚眼里的光晃了晃,笑得更深了些:好啊一個字,輕得像落在心尖上的羽毛,卻讓林天覺得,方才那幾下慌亂的心跳,
總算找到了安穩(wěn)的歸處。巷尾的燈籠還在搖,光與影在兩人之間流轉(zhuǎn),把沒說出口的話,都浸成了溫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