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揉碎的棉絮,懶懶散散地裹著青竹寨后的空地。
張念扎著馬步,背脊挺得筆直,腰間舊布纏裹的劍鞘隨著動作輕晃,
露出半截磨得發(fā)亮的木劍。他深吸一口氣,霧氣沁進鼻腔,帶著點涼,卻讓胸腔里的氣血更旺了些。
清亮的喊聲剛落,木劍已應(yīng)聲出鞘。少年手腕翻轉(zhuǎn),劍身在晨霧里劃開一道銀亮的弧線咻的輕響脆得像初春破冰的溪流,將霧靄都攪得晃動起來。
他練的是陳叔留下的基礎(chǔ)劍式,一招“春山初醒手臂抬起時要像山尖破云,落下時需似流泉歸谷,往日總有些僵硬的肩背,今日竟隱隱有了些圓融的意思。
林天可就站在空地邊緣的老槐樹下,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雜糧餅。餅是隔壁王嬸剛烙的,
余溫透過粗布帕子滲過來,混著風(fēng)里的泥土腥氣、青草的嫩味,還有張念腰間劍鞘上舊布曬過太陽的軟暖氣息,一股腦地裹住了他。
那暖意來得突然,又格外熟悉。林天可微微瞇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餅邊,忽然就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也是這樣冷的天,他裹著破棉襖縮在寨口的石磨旁,
凍得連牙齒都在打顫,是陳叔揣著一碗熱粥尋來。粥是雜糧熬的,稠得能掛住勺,他捧著粗瓷碗,
燙得指尖發(fā)紅也不肯松手,熱流從舌尖滑下去,過喉嚨,暖到胃里,最后連凍得發(fā)僵的骨頭縫里都透著熱。
那時陳叔也像現(xiàn)在這樣看著他,只是目光里多了點疼惜。老人生了張溝壑縱橫的臉,手心卻總是暖的,
遞給他那把后來用了許多年的木劍時,指尖的溫度透過粗糙的木頭傳過來,和此刻風(fēng)里的暖意,竟沒什么兩樣。
腳再穩(wěn)些!”林天可揚聲喊了一句張念聞言身子一僵,連忙調(diào)整站姿,耳根悄悄紅了。他知道林大哥在看,練得比平日里更賣力,額角很快滲出細汗,
把額前的碎發(fā)濡濕了幾縷。木劍再次揮出時,動作又標(biāo)準(zhǔn)了幾分,晨霧被劍風(fēng)掃開,露出少年眼里亮晶晶的光,像極了當(dāng)年剛摸到劍時的自己。
林天可看著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張念是去年冬天被他撿回寨的,和當(dāng)年的自己一樣,也是個沒了家的孩子,
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卻在摸到木劍時,眼里迸出了不一樣的神采。他教他識字,教他劈柴,教他陳叔留下的劍式,就像當(dāng)年陳叔待他那樣。
風(fēng)漸漸大了些,吹得老槐樹的枝椏沙沙響。遠處傳來寨子里的雞鳴,霧靄慢慢散開,露出遠處連綿的春山輪廓。
林天可抬頭望去,山尖的綠意已經(jīng)濃了,再過些日子,后山的映山紅就要開了,一簇簇地鋪在山坡上,像陳叔當(dāng)年染在劍穗上的紅布條。
他記得陳叔的墳就在后山的映山紅叢里,是他親手壘的土墳,墓碑上沒有字,只插了一根磨得光滑的木劍。
每年映山紅開的時候,他都會帶著酒和雜糧餅去看看,坐在墳前說說話,說寨子里的收成,說山外的消息,說自己把陳叔的劍式練得更熟了。
今年該多帶一個人了。林天可想著,目光又落回張念身上。少年還在練劍,身影在晨光里舒展,像一株迎著風(fēng)生長的小樹苗。他知道,等映山紅開了,
他會牽著張念的手,沿著當(dāng)年陳叔帶他走過的小路上山,指著那座小墳說,這是陳叔,是教我練劍、給我熱粥的人,也是這春山、這寨子的守護者。
他還要告訴陳叔,您看,這把劍有人學(xué)了,這寨子有人守了,這春山的霧,還是像當(dāng)年一樣暖。
風(fēng)又起,帶著雜糧餅的香氣飄向遠方,木劍劃破晨霧的輕響,和少年清亮的喊聲交織在一起,
在寨子里久久回蕩著。林天可把最后一口雜糧餅放進嘴里,甜味混著暖意,從心口一直蔓延到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