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想起了甲子帳木屐的某個說法,說何時才算蠻荒天下新占一洲的人心大定?是那所有在戰(zhàn)后活下之人,自認再無退路,沒有任何改錯的機會了。要讓這些人哪怕重返浩然天下,依舊沒有了活路,因為一定會被秋后算賬。唯有如此,這些人,才能夠放心為蠻荒天下所用,成為一條條比妖族修士咬人更兇、sharen更狠的走狗。例如一國之內(nèi),臣子在那廟堂之上弒君,各部衙門推選一人必死,一家一姓之內(nèi),同理,而且還要是在祖宗祠堂內(nèi),讓人行大逆不道之事。山上仙家,讓弟子殺那老祖,同門相殘,人人手上皆沾血,以此類推。
儒家辛辛苦苦訂立的一切規(guī)矩禮儀,皆要崩塌。推倒重來,廢墟之上,此后千百年,所謂道德具體為何,就只有周先生訂立的那個規(guī)矩了。
聽說木屐如今不但跟隨周先生身邊,還得了個賜姓。
雨四飄落在地,伸手一抓,將那覺得好似騰云駕霧的年輕人帶到身邊,雨四故意沒看見對方的汗流浹背,緩緩而行,轉(zhuǎn)頭笑問道:“有沒有想要得到的物件?比如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某位女子。有沒有想殺的人,比如你最恨的某個富貴人。最想得到的,最想要殺的,你都說了,我可以幫你?!?/p>
那個年輕人一咬牙,點頭道:“我不要什么東西,我覺得都該是主人你的,我一件都不敢要。但是我想要殺兩個人!”
雨四好奇問道:“哪兩個?”
跟在雨四身邊的年輕男子咬牙切齒道:“一個叫韓誠意,是這個宅子的少爺,另外一個叫韓淑儀,是韓誠意的姐姐,是個省親返家的女子?!?/p>
雨四笑道:“你與那姐弟,有什么深仇大恨嗎?”
看得出來,此人是府邸仆役,說不定還是那賤籍出身的家生子。
年輕人默然,搖搖頭,然后雙手攥拳,身體顫抖,低著頭,說道:“就是想他們都去死!一個天生命好,一個是不要臉的賤貨!”
雨四停下腳步,讓那人抬起頭,與他對視,年輕人滿頭汗水。
雨四微笑道:“浩然天下的壞人,就是蠻荒天下的好人,放心吧,你不會死了。我還會讓你遂愿,只不過我跟在身邊,擔心你放不開手腳,做不來以往被視為惡事的勾當,sharen之前,你可以多做些做夢都想做的事情,比如殺兩個不夠,那就多殺些。我在這邊等你,不用怕我久等,我很閑的?!?/p>
說話間,雨四摘下腰間一枚小巧玲瓏的黃綾袋子,被他手指觸碰后,立即有云霓透出,一條墨色小蛟蜿蜒袋子表面,一時間水霧彌漫。
雨四將黃綾袋子輕輕一抖,墨色小蛟墜地,化為一位雙眸漆黑的魁梧男子,雨四再將袋子輕輕拋給年輕人,“收好,以后這頭蛟奴會擔任你的護道人,傳你仙家術(shù)法,幫你做那桐葉洲的人上人,別說是什么韓氏子弟,便是茍延殘喘的昔年皇帝君主,山上地仙,見著了你,都要對你低頭哈腰,喊你一聲……對了,你叫什么來著?”
年輕人雙手接過那袋子,神色激動,顫聲道:“主人,我叫盧檢心。檢點的點。曾經(jīng)還有個哥哥,叫盧教光?!?/p>
雨四會心笑道:“教于幼正大光明,檢于心憂勤惕勵。都是好名字,你爹幫你們與家塾先生求來的吧?”
盧檢心擦了擦額頭汗水,道:“主人真是博學多才。”
雨四揮揮手,“以后跟在我身邊,多做事少說話,溜須拍馬這一套,就免了,你會死的?!?/p>
盧檢心再不敢多嘴,彎腰作揖,飛奔離去,身后跟著那條墨蛟扈從,讓年輕人既心生畏懼,又驀然膽氣十足。
雨四打算讓這個盧檢心當這州城之主,讓年輕人過一過土皇帝的舒坦日子。再讓墨蛟詳細記錄下來,將那數(shù)年間的一城風俗變遷,交給木屐觀看。
至于盧檢心為何獨獨對那姐弟如此恨之入骨,天曉得。
可能是衣衫單薄的某個大冬天,瞧見了一位身披雪白狐裘的賞雪公子哥,愈發(fā)自慚形穢了。
可能是思慕那女子已久,只是某天偶爾相對路過,那女子什么話都沒有說,但是她的那個不經(jīng)意眼神,就說了一切。
這些都不奇怪,雨四也無所謂真相如何,真正讓雨四覺得好玩的地方,是先前那一刻,雨四從盧檢心的眼中心中,看到了年輕人對自己的那些由衷感恩,仰慕,敬畏,以及那種愿意豪賭一場,不惜性命的毅然決然。盧檢心分明愿意以一時之快意淋漓,打殺所有心中長久不快。蠻荒天下,需要這些性情容易走極端的可憐人,越多越好。這些人,大概會成為木屐所說的那種儒家填墳人。周先生曾經(jīng)笑言,浩然天下有太多的讀書人,太喜歡假道學真小人,真以為那份道貌岸然,世人睜眼瞎瞧不見,實則不然,一種是年復一年,敢怒不敢言,一種則是心心念念成為那種人,所以其實一直在自掘墳墓,那就怪不得如今有眾人來填土平墳了。
雨四突然抬起頭。
天地間有大氣象,從極遠處迅猛蔓延至此,是飛升境的大神通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