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笑道:“愁什么,我都想到了,那他們機會就小了。只不過有些事情,就算想到,也只能等著對方出招?!?/p>
寧姚問道:“比如?”
“比如大肆宣揚我是那文圣弟子,左右?guī)煹埽@些還好,撓癢而已,劍氣長城的劍修,更多還是認實打?qū)嵉男逓??!?/p>
陳平安說道:“又比如某位沒有根腳的年輕劍修,當著我面,醉后說酒話,將寧府舊事重提,多半言語不會太極端,否則就太不占理,只會引起公憤,說不得喝酒的客人都要幫忙出手,所以對方措辭如何,得打好腹稿,好好醞釀其中火候,既能惹我震怒出手,也不算他挑撥是非,純粹是有感而發(fā),仗義執(zhí)言。最后我一拳下去,打不打死他,事后都是虧本買賣。年輕氣盛不長久,城府太深非劍修?!?/p>
寧姚想了想,“那我們以后就少去疊嶂酒鋪那邊?你只是往返于城頭和寧府,總不會有人刻意攔阻,那就太痕跡明顯了。劍氣長城劍修多,傻子不多。”
陳平安搖頭道:“得去。”
寧姚有些想不明白。
“賬房先生喜歡打算盤,但是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不會一天到晚坐在柜臺后邊算計盈虧。我是誰?過慣了一無所有的生活,這都多少年了,還怕這些?”
陳平安站起身,眺望那座演武場,緩緩道:“你聽了那么多年的混帳話,我也想親耳聽一聽。你之前不愿意搭理他們,也就罷了,如今我在你身邊,還敢有人心懷叵測,自己找上門來,我這要是還不直接一拳下去,難道還要請他喝酒?”
說到這里,陳平安笑道:“肯定就是隨手一拳的事情,因為對方境界不能高,一定比任毅還不如,高了,就不會有人同情?!?/p>
寧姚問道:“什么時候去鋪子那邊?”
這就是寧姚的性情。
陳平安半點不奇怪。
當年在小鎮(zhèn)那邊,即便撇開喜歡不說,寧姚的行事風格,對陳平安的影響,其實很大。
其中那句“大道不該如此小”,是一事,這讓以后走出驪珠洞天的陳平安,再去看待山上修行,便從未真正仰頭去看待山上神仙。
而寧姚行事的干脆利落,尤其是那種“事已至此,該如何做”才是首要事的態(tài)度,陳平安記憶深刻。
有了這份澄澈通明的心態(tài),才能夠真正不怕意料之外的千百麻煩,萬事臨頭,解決而已。
陳平安轉(zhuǎn)頭笑道:“等我養(yǎng)好傷,順便讓對方好好謀劃謀劃,說實話,很多時候,我都替敵人著急,恨不得親自教他們?nèi)绾纬稣?,才能利益最大化,同時還能最惡心人。”
寧姚默不作聲。
陳平安坐在她身邊,輕聲道:“不要覺得我陌生,我從來如此,可就像之前與你說的,唯獨一件事,我從不多想。這不是什么好聽的話,只是真心話?!?/p>
寧姚輕聲道:“如果不是喜歡我,如果你不來這里,就沒有這么多事,你可以過得更好,你甚至可以等到未來成為劍仙了,再來找我,我一樣會等你?!?/p>
白嬤嬤說得對,要做寧姚自己,也要相信陳平安,積攢了心里話,就與他說,有一句說一句,不用管有無道理,反正他是最講道理的人,那就不會擔心雙方?jīng)]得聊天。
陳平安卻沒有與寧姚說什么,只是取出當年在倒懸山離別之際,寧姚贈送的小小斬龍臺,正反篆刻有“寧姚”、“天真”,陳平安低頭看著寧姚二字,雙指并攏彎曲,輕輕敲擊那個名字,瞪大眼睛,一邊打一邊罵道:“你誰啊,膽兒這么肥,本事還這么大,都快傷心死我了,你再這樣不懂事,以后我就要假裝不理你了啊……”
寧姚側(cè)過身,趴在欄桿上,笑瞇起眼,睫毛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