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陳平安就詢問城池這邊除了兩本版刻書籍,還有沒有一些流散市井的劍仙筆札,無論是本土或是外鄉(xiāng)劍修著作,不管是寫劍氣長城的廝殺見聞,還是游歷蠻荒天下的山水游記,都可以。寧姚說這類閑雜書籍,寧府自身收藏不多,藏書樓多是諸子百家圣賢書,不過城池北方的那座海市蜃樓,可以碰碰運氣。
陳平安卻猶豫起來。
那座集市,很古怪,其根腳,是名副其實的海市蜃樓,卻長久凝聚不散為實質(zhì),瓊樓玉宇,氣派恢宏,宛如仙家府邸,將近四十余座各色建筑,能夠容納數(shù)千人之多。城池本身戒備森嚴,對于外鄉(xiāng)人而言,出入不易,所以浩然天下與劍氣長城有長久貿(mào)易的巨商大賈,都在那邊做買賣,奇巧物件,古董珍玩,法寶重器,應(yīng)有盡有,那座海市蜃樓每百年會虛化,在那邊居住的修士,就需要撤出一次,人物皆出,等到海市蜃樓重新自行凝聚為實,再搬入其中。
寧姚曾經(jīng)就在那邊遭遇一場刺殺。
白嬤嬤也是在那邊從十境武夫跌境為山巔境,純粹武夫不是跌境常見的練氣士,由此可見,當年那場偷襲,何等險峻且慘烈。
陳平安沒有答應(yīng)寧姚一起去往那邊,只是打算讓人幫著搜集書籍,花錢而已,不然辛苦掙錢圖什么。
如果不說手段盡出的搏殺,只談修行快慢。
陳平安哪怕不跟寧姚比較,只與疊嶂陳三秋他們幾個作比較,還是會由衷自愧不如。有一次晏琢在演武場上,說要“代師傳藝”,傳授給小姑娘郭竹酒那套絕世拳法,陳平安蹲在一旁,不理睬一大一小的瞎胡鬧,只是抬頭瞥了眼陳三秋與董畫符在涼亭內(nèi)的煉氣氣象,以長生橋作為大小兩座天地的橋梁,靈氣流轉(zhuǎn)之快,簡直讓人目不暇接,陳平安瞧著便有些揪心,總覺得自己每天在那邊呼吸吐納,都對不住斬龍崖這塊風(fēng)水寶地。
寧姚站在一旁,安慰道:“你長生橋尚未完全搭建,他們兩個又是金丹修士,你才會覺得差距極大。等你湊足五件本命物,五行相依相輔,如今三件本命物,水字印,寶瓶洲五岳土壤,木胎神像,三物品秩夠好,已經(jīng)有了小天地大格局的雛形。要知道哪怕是在劍氣長城,絕大多數(shù)地仙劍修,都沒有這么復(fù)雜的丹室?!?/p>
陳平安笑道:“劍修,有一把足夠好的本命劍,就行了,又不需要這么多本命物支撐。”
寧姚說道:“我這不是與你說些寬慰言語嗎?”
陳平安笑道:“心領(lǐng)了。”
陳平安記起一事,“疊嶂每天忙著鋪子生意,當真不會耽擱她修行?”
寧姚搖頭道:“不會,除了下五境躋身洞府境,以及躋身金丹,兩次是在寧府,其余疊嶂破境,都靠自己,每經(jīng)歷過一場戰(zhàn)場上磨礪,疊嶂就能破境極快,她是一個天生適合大規(guī)模廝殺的天才。上次她與董畫符切磋,你其實沒有看到全部,等真正上了戰(zhàn)場,與疊嶂并肩作戰(zhàn),你就會明白,疊嶂為何會被陳三秋他們當作生死好友,除我之外,陳三秋每次大戰(zhàn)落幕,都要詢問晏胖子和董黑炭,疊嶂的后腦勺看清了沒有,到底美不美?!?/p>
寧姚說道:“故而董、陳兩家長輩,對于出身不太好的疊嶂,其實一直很刮目相看,尤其是陳家那邊,還有意讓一位年輕俊彥,嫁娶疊嶂,陳三秋的那位兄長都點頭答應(yīng)了,只是疊嶂自己沒答應(yīng)。董爺爺愿意為太徽劍宗劍仙黃童送行,選在疊嶂的鋪子,與你無關(guān),只與疊嶂救過董黑炭的性命,有關(guān)。疊嶂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我若必死,無需救我?!瓲敔斕貏e欣賞?!?/p>
寧姚笑道:“這些事情,我沒有跟疊嶂多說,她心思細膩,總會多想,我怕她分心,她對于那些戰(zhàn)功彪炳的前輩劍仙,太過仰慕,過猶不及。先前在店鋪那邊,你應(yīng)該也察覺到了,不管是左右,還是董爺爺,或是韓槐子酈采他們,疊嶂見到了,都會很緊張。”
陳平安點點頭,“確實發(fā)現(xiàn)了,你要是答應(yīng),回頭我可以與她聊聊,關(guān)于此事,我比較有心得?!?/p>
寧姚盯住陳平安,問道:“這有什么不答應(yīng)的,還是說,你覺得我很不近人情?”
陳平安伸出雙手,捏住寧姚的臉頰,“怎么可能呢?!?/p>
一直眼觀八面耳聽四方的晏胖子一個不慎,給學(xué)了他拳腳武藝的小姑娘一腿砸在面門上,晏琢渾然不覺,給郭竹酒使眼色,小姑娘轉(zhuǎn)頭一瞧,倒抽冷氣,師父恁大膽,果然是藝高人膽大!自己更是聰明絕頂運氣好,此次拜師學(xué)藝,穩(wěn)賺不虧!
寧姚站著不動,任由那家伙雙指捏住兩邊臉頰,“本事這么大,去芥子小天地,陪你練練手?”
陳平安趕緊收手,不過一手負后,一手攤開手掌伸向演武場,微笑道:“請?!?/p>
寧姚一挑眉,掠入演武場靠近南邊的那處芥子天地,飄然站定,輕輕擰轉(zhuǎn)手腕。
陳平安跑了個沒影。
寧姚也沒追他,只是祭出飛劍,在芥子天地中閑庭信步,連練劍都算不上,只是久未讓自身飛劍見天地罷了。
修行一事,對于寧姚而已,實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