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笑道:“有些恩怨,多罵幾句少罵幾句,改變不了什么?!?/p>
“陳平安,你與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p>
姜尚真眨了眨眼睛,抬了抬屁股,指了指頭頂,“那位,是一定要弄死你?”
陳平安搖搖頭,“沒那么夸張,舊賬差不多已經(jīng)了清,人家那么大一位管著一座天下蒼生的掌教老爺,也沒那么多閑工夫搭理我。不過肯定看我不順眼就是了。所以將來要不要去青冥天下游歷,我很猶豫?!?/p>
浩然天下的九洲,還有其余三座天下,陳平安都是想要走一遍的。
姜尚真這才坐回欄桿,要是陸沉鐵了心要針對陳平安,他就乖乖跑回寶瓶洲書簡湖當(dāng)縮頭烏龜了,反正那邊湖大水深的,不當(dāng)烏龜王八,難道還當(dāng)出林鳥?荀老兒可是念叨一萬遍了,到了書簡湖,要趕緊入鄉(xiāng)隨俗,當(dāng)一條地頭蛇,別把自己當(dāng)什么過江龍。
陳平安說道:“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會摻和,那你只就說點能說的?”
姜尚真抿了一口酒,點頭道:“高承野心很大,是能夠嚇?biāo)廊说哪欠N野心勃勃,竟然想要在鬼蜮谷打造出一座介于陽間、陰間之間的酆都冥府,人之生死循環(huán),都在此地產(chǎn)生。一旦做成了,有兩個天大的利好,一是將鬼蜮谷逆轉(zhuǎn)風(fēng)水,升成為一座類似完整洞天福地的奇境,再不是什么小天地,天地人三道齊備,真正誕生出日升月落、四時有序、節(jié)氣循環(huán)的大千氣象,他高承就是這里名副其實的老天爺,比那坐鎮(zhèn)一方小天地的所有圣人,還要高出一籌。說不定可以一步登天,高承要直接從玉璞境迅速跨過仙人境,躋身飛升境。到時候高承,就類似……世間那幾位屈指可數(shù)的古怪存在了,真正得到一份大逍遙,破開了天地牢籠,能殺死他的,極有可能因為看得太高太遠(yuǎn),未必出手,真正想要殺死高承的,則做不到。”
“再就是此后任何戰(zhàn)事殺伐,即便被披麻宗死死壓制在鬼蜮谷內(nèi),高承和京觀城都算穩(wěn)穩(wěn)立于不敗之地,甚至每戰(zhàn)死一位披麻宗修士,就等于為鬼蜮谷多出一份底蘊。若是被木衣山祖師堂那邊再出點狀況,不小心被高承率軍殺出骸骨灘,殃及北方搖曳河沿途王朝、藩屬,到時候別說修士不足兩百人的披麻宗,就是南方幾座宗字頭仙家聯(lián)手,也討不到半點便宜?!?/p>
姜尚真雙指擰住酒壺脖子,輕輕晃蕩,緩緩道:“所以,高承此舉,這是很犯忌諱的事情。但是高承能夠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通步卒,走到今天這一步,自然不是傻子,行事會極有分寸,步步為營,我猜測百年之內(nèi),只會極其克制,吃掉一個披麻宗就收手,囊括了骸骨灘版圖,高承就會止步,然后在千年之內(nèi),遠(yuǎn)交近攻,縱橫捭闔,爭取再吞并掉一個宗字頭仙家,徐徐圖之,京觀城就能夠越來越名正言順。儒家書院到底會如何做,難說,規(guī)矩實在太多,經(jīng)常自己打架,一來二去,很多局面,就會木已成舟。”
“故而在這期間,真正會與高承死磕的勢力,其實就兩個,一個是上上下下一根筋的披麻宗,再就是佛家的禿驢了,畢竟別人在人間打造酆都,擅自開辟六道輪回,是佛家絕對不愿意見到的。至于北俱蘆洲的道家,大源王朝崇玄署的云霄宮楊氏,以及天君謝實,未必就那么憎惡高承的所作所為,前者估計會坐山觀虎斗,任由高承和北俱蘆洲的佛家勢力相互消磨,尤其是后者,至于緣由,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
姜尚真笑道:“那句‘飛劍留下’,是高承自己喊出口的?!?/p>
陳平安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眼養(yǎng)劍葫,想起之前的一個細(xì)節(jié),“明白了,我這叫稚子抱金過市,剛好撞到京觀城高承的懷里去了,難怪高承如此惱火,如果不是木衣山祖師堂啟動了護(hù)山大陣,估計我即便逃出了鬼蜮谷,一樣無法活著離開骸骨灘?!?/p>
姜尚真擺手道:“什么稚子,你無需如此瞧不起自己,換成匹夫懷璧這個說法,更準(zhǔn)確一些?!?/p>
陳平安問道:“你說現(xiàn)在高承打算做什么?”
姜尚真笑道:“估計在京觀城扎草人吧。福緣一旦錯過,再想抓住,比登天還難。這種事情,很難用道理講清楚,不過山上人,不信不行,越老越信。所以你現(xiàn)在反而不用太過擔(dān)心,大難不死必有后福?!?/p>
陳平安苦笑道:“我現(xiàn)在都不敢離開木衣山,更不敢穿過骸骨灘往北走,天曉得高承會不會偷偷溜出鬼蜮谷,給我來上一刀?!?/p>
姜尚真正要解釋一二。
陳平安突然望向遠(yuǎn)方,眼神晦暗,“如果換成我是高承,陳平安只要還敢游歷俱蘆洲,肯定會死?!?/p>
姜尚真一時間有些無話可說。
說多了,勸著陳平安繼續(xù)游歷俱蘆洲,好像是自己心懷叵測。
陳平安轉(zhuǎn)頭笑道:“姜尚真,你在鬼蜮谷內(nèi),為何要多此一舉,故意與高承結(jié)仇?如果我沒有猜錯,按照你的說法,高承既然如此梟雄心性,極有可能會跟你和玉圭宗做買賣,你就可以順勢成為京觀城的座上賓?!?/p>
姜尚真微笑道:“那應(yīng)該就是我意氣用事了。我這人最見不得女子受人欺負(fù),也最聽不得蒲禳那種教人毛發(fā)悚立的豪言壯語?!?/p>
陳平安遞過酒壺,姜尚真拿酒壺與之輕輕磕碰,各飲一口酒。
姜尚真突然說道:“你覺得竺泉為人如何,蒲禳為人又如何?還有這披麻宗,脾氣如何?”
陳平安說道:“心神往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