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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687節(jié)（第3頁）

魏檗問道：“怎么回事？”

陳平安無奈道：“其實(shí)我當(dāng)年登上宮柳島，見到了那位上五境修士劉老成，聽過他親口講述關(guān)于心魔的遭遇，我就有所察覺，自己的心境，其實(shí)是拔苗助長了，后來崔老前輩也說我在那場書簡湖問心局，本該是一位金丹修士甚至是元嬰修士，才會經(jīng)歷的捫心扣關(guān)，最大的麻煩，在于我當(dāng)年本命瓷碎了后，心境也跟著支離破碎，幾次游歷，一路上所見所聞所學(xué)所悟，雖然在拼湊，可是距離重建起一座經(jīng)得起風(fēng)吹雨打的長生橋，還是很有差距，結(jié)果在青峽島，我自碎文膽，雪上加霜。我雖然最終在書簡湖，說服了自己，可是說服自己的過程里，又有諸多負(fù)擔(dān)在身。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事與理，起了根本沖突，此事與書簡湖無關(guān)，只是自家事。”

陳平安喝了口酒，這一次是真的借酒澆愁，“我曾經(jīng)堅信，只要知道的道理越多，我出拳，出劍，都可以更快，越來越快?！?/p>

陳平安喃喃道：“但是當(dāng)我對這個世界的復(fù)雜，和人心善惡難定，了解得越來越多之后，一心希望著自己在出手之前，一定要去看對方的一條線，或是幾條線，去盡可能多想一些可能性，最好的，最壞的，然后再以劍術(shù)進(jìn)行切割和圈定，如此一來，才能達(dá)到我自認(rèn)的無錯，那個時候出手，才可以快?！?/p>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可是一旦事發(fā)突然，必須要立即分出對錯、生死，由不得我以順序?qū)W說，去慢慢細(xì)究人心和真相，我怎么辦？”

魏檗點(diǎn)頭道：“世間道理越對，就越重，你作為純粹武夫，是在作繭自縛。因?yàn)槟阕约阂睬迩宄髅靼装?，自己……不痛快。遙想當(dāng)年，你陳平安在最貧窮的時候，反而在心境上是最輕松的，因?yàn)槟莻€時候，你無比確定，自己必須堅守的道理，就那么幾個，所以能忍，不能忍，就拼命，故而面對蔡金簡、苻南華也好，之后對敵正陽山搬山猿和杏花巷馬苦玄也罷，你拳意有幾斤幾兩，那就遞出幾斤幾兩，問心無愧，拳意純粹，生死且看輕，由我先出拳?！?/p>

陳平安沉聲道：“對！”

魏檗斜靠廊柱，“所以你要走一趟北俱蘆洲，希望無拘無束，希冀著那邊的劍修和江湖武夫，真正不愛講理，只會跋扈行事，這是你離開書簡湖后琢磨出來的破解之法，可是當(dāng)你離開落魄山，故地重游，見過了老朋友，再以另外一種眼光，去看待世界，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自己動搖了，認(rèn)為即便到了北俱蘆洲，一樣會拖泥帶水，因?yàn)檎f到底，人就是人，就會有各自的悲歡離合，可憐之人會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也會有可憐之處，任你天大地大，人心皆是如此?！?/p>

陳平安默不作聲，狠狠灌了一口酒。

魏檗輕聲道：“看來又是一個無解的死局。要么變成另外一個陳平安，要么就只能蹣跚前行，練拳練劍，即便可以隨著境界攀升，可注定都無法做到心中所想的那種‘最快’?！?/p>

魏檗換了一個話題，“是不是突然覺得，好像走得再遠(yuǎn)，看得再多，這個世界好像終究有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就只能憋著，而這個不大不小的疑惑，好像喝酒也沒用，甚至沒法跟人聊。”

陳平安瞪大眼睛，魏檗這番話，一語中的！

魏檗卻依舊是那么個慵懶姿勢，仰頭望向明月，“一個人心中，必須有日月?！?/p>

魏檗瞇起眼，微笑道：“缺一不可?！?/p>

陳平安陷入沉思。

魏檗轉(zhuǎn)頭笑道：“既然大方向無錯，無非是難熬，怕什么？你陳平安還怕吃苦？怎么，不比當(dāng)年的一無所有，仿佛人生突然有了盼頭之后，開始有強(qiáng)者的包袱了？你不妨以最笨的法子來審視自己，第一，講理，從來不是壞事。好好講理，更是難得。第二，如今覺得道理阻礙了你的出拳和出劍，別懷疑自己的‘第一’是錯的，只能說明你做得還不夠好，道理還不夠通透，并且你當(dāng)下的出拳和出劍，依舊不夠快?！?/p>

陳平安眼神明亮了幾分，只是苦笑道：“說易行難啊。”

魏檗攤開手，“那是你的事，跟我沒關(guān)系嘛?！?/p>

陳平安釋然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p>

魏檗嘖嘖道：“不愧是馬屁山的山主?！?/p>

陳平安哈哈大笑，“你也這么看待落魄山？”

陳平安趕緊壓下笑聲，以免吵到正屋那邊。

魏檗突然說道：“關(guān)于顧璨父親的升官一事，其實(shí)大驪朝廷吵得厲害，官不大，禮部最初是想要將這位府主陰神擢升為州城隍，但是袁曹兩位上柱國老爺，自然不會答應(yīng)，于是刑部和戶部，破天荒聯(lián)手一起對付禮部?，F(xiàn)在呢，又有變故，關(guān)老爺子的吏部，也摻和進(jìn)來趟渾水，沒有想到一個個小小的州城隍，竟然牽扯出了那么大的廟堂漩渦，各方勢力，紛紛入局。顯而易見，誰都不愿意那位藩王和國師崔瀺，最多加上個宮中娘娘，三個人就商量完了?！?/p>

陳平安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長凳，試探性問道，“為了那個空懸的位置？”

魏檗點(diǎn)點(diǎn)頭，“實(shí)在是拖得太久，本就不合禮制。所以寶瓶洲中部那邊的三支大驪鐵騎，已經(jīng)有些人心波動?！?/p>

陳平安搖搖頭，“我不關(guān)心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