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天闕峰渡船上,陳平安尋思著想要給倒懸山寄封信到鸛雀客棧,然后讓那位掌柜的幫著送給抱劍漢子,看能否送去劍氣長城交給寧姑娘,只是每次下筆都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寫這封信,猶豫到最后,就去找了能說出口一句“世間情動當(dāng)啷響”的朱斂,結(jié)果不曾想朱斂這個家伙,本以為是個風(fēng)流種,不曾想還真是隋右邊眼中的老色胚,給的一些個建議,要么讓陳平安起雞皮疙瘩,要么滿頭冷汗,只好無功而返。
院中,隋右邊拔劍出鞘,屈指彈劍。
她側(cè)耳傾聽那叮咚聲。
這位一行人當(dāng)中最不討喜的女子,這會兒,破天荒了有一抹笑意。
陳平安笑道:“隋右邊,你這個樣子不就挺好,干嘛一天到晚板著張臉,以后有機會的話,我介紹劍仙給你認(rèn)識。”
肺腑之言,發(fā)乎情止乎禮。
隋右邊收劍入鞘,轉(zhuǎn)過頭望向陳平安,冷笑道:“狐貍尾巴這就露出來了?怎么,要不要我?guī)湍闩瘋€被窩?”
陳平安哈哈笑道:“可別,我啊,膽兒小?!?/p>
朱斂笑瞇瞇道:“愿隨夫子上天臺,閑與仙人掃落花,好詩好詩。少爺,不曉得你是夫子啊,還是仙人吶?”
陳平安一聽朱斂這老王八蛋的下流馬屁,就知道事情要糟,果不其然,隋右邊臉色冰冷,殺氣騰騰,大概是在想著先一劍砍死誰的緣故。
陳平安和朱斂幾乎同時就腳底抹油了,一個竄進(jìn)屋子,一個跑進(jìn)前邊的藥鋪。
隋右邊冷哼一聲,返回自己的屋子,裴錢已經(jīng)睡著,大概是從小就習(xí)慣了一個人,怎么折騰都沒人管,又是常年被天席地的,要不就是趴在富裕門戶家門口的石獅子上,睡相實在是一塌糊涂,手腳趴開,被窩哪里留得住暖氣,隋右邊眉頭一皺,輕輕走過去,幫著挪了挪小女孩的手腳,墊了墊被角。
隋右邊點燃燈火,獨坐桌旁,寂靜無言,唯劍相伴。
陳平安今夜睡在藥鋪里,打地鋪,睡得淺。
院子里鄭大風(fēng)經(jīng)常會給四人喂拳。
陳平安閉著眼睛,傾聽那些拳意流淌的聲響,或輕或重,皆在心頭微微蕩漾,如叩門扉。
巷子這邊一夜無事。
苻家這點臉皮還是有的,再者大戰(zhàn)在即,即便有人有那實力闖入巷子,挑釁鄭大風(fēng),也等于是打苻家的臉,而如今老龍城苻家的顏面,幾乎等于云林姜氏的臉面。若非如此,苻畦不會親自出馬,約戰(zhàn)鄭大風(fēng)于登龍臺。
關(guān)于苻畦到底能夠動用幾件仙兵一事,是先前正屋商議對策的重中之重。
苻家子弟,竟然能夠以金丹境修為使用極難駕馭、甚至有可能反噬的半仙兵,本就是一樁咄咄怪事,只是久而久之,外界就默認(rèn)了。
陳平安一大早就醒過來,鄭大風(fēng)蹲在正屋門口那邊喝粥,裴錢蹲一旁,竊竊私語,不知什么時候關(guān)系就這么好了。
盧白象在屋子里撫琴,有高山流水之韻。
魏羨在院子里練習(xí)從陳平安那邊偷師而來的六步走樁,隋右邊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練習(xí)劍爐立樁。
朱斂相對厚道一些,給陳平安端來一大碗白粥,說是讓少爺嘗一嘗他的手藝,陳平安坐在長凳上喝過了粥,天微微亮,神清氣爽。
去開了前邊的鋪子門板,灰塵藥鋪開門迎客了,至于有沒有客人,一大清早的還真有。
陳平安開了門就在巷子里走樁練拳,一直到街巷拐角處,然后掉頭轉(zhuǎn)身,來來回回,在打拳打到第三遍的時候,有一對男女走入視線。
其中一個熟人不奇怪,另外一個不太熟卻讓陳平安記憶猶新的女子,出現(xiàn)得有些出人意料。
年輕人是范二,身邊是位身穿綠袍的年輕女子,當(dāng)初在地底下的那條走龍道航道,兩艘渡船擦身而過,陳平安遇見過她,她還抖摟了一手凌空駕馭酒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