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大髯漢子喃喃道:“我曾是行伍出身,還是戰(zhàn)事慘烈的邊軍,只是實在受不了身邊每天死人,才開始廝混江湖,不曾想到最后還是死人。你們可能不信,我徐遠霞出自書香門第,當年屬于投筆從戎,當然家族算不上鐘鳴鼎食的豪閥,可也算一地郡望吧,這都多少年沒回去過了。好好一個父母健在的家鄉(xiāng),如今倒像是個故鄉(xiāng)了。”
大髯漢子喝酒喝得滿胡子都是酒水,盤腿而坐,醉眼朦朧,“當邊軍那些歲月,我早前讀過些書,還算稍稍講一點家國忠義,軍中袍澤們,大多不談這些,掙軍功,賺銀子,給先行一步的兄弟們報仇,沙場殺敵就是只是殺敵,痛快而已。不過沙場上給敵人砍了一刀,shele一箭,那么縫針拔箭的時候,可就只有痛沒有快了。一大堆大老爺們,躺在滿是血污氣的傷兵帳篷,疼得嗷嗷叫,誰也別笑話誰……”
年輕道士后仰倒去,他是真不能再喝了,陳平安總不能一口氣背兩個人吧,他望著蔚藍天空,“師傅總說我是有悟性有根骨的,當年不去參加科舉,而是上山修行,這輩子肯定不虧??晌夷睦镏雷约旱奈蛐愿窃谀膬海羰且脖还返鹱吡?,我真想求一求那些狗,還給我唄,你們又用不著,可我張山峰要下山降妖除魔,用得著啊,有了道行,就不用再愧疚了,再也不會害得那些花錢請我辦事的百姓骨肉分離、流離失所了?!?/p>
陳平安喝酒有一點好,哪怕喝多了,言語反而少。
所以就默默聽著兩個朋友的吐露心扉,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那只酒葫蘆,眺望遠方,看一眼北方,再轉(zhuǎn)頭看一眼南方,這一刻,陳平安倒是沒有太多的憂愁。
最后下山去往渡口,想著自己千萬不能醉酒的年輕道士,已經(jīng)讓大髯漢子背著了。
徐遠霞腳步還算沉穩(wěn),只是酒話沒少說,大聲吟誦了好些邊塞詩,最后說到了“美酒千杯少哇……”
打了個酒嗝,就沒下文了。
陳平安笑著接話道:“佳人……兩個也多呀?!?/p>
徐遠霞翻了個白眼,“白瞎了一位劍仙!”
陳平安立即改正道:“大劍仙!”
年輕道士喃喃說著夢話:“還有大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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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梳水國和松溪國接壤處的仙家渡口,竟是一座沒有城廓的繁華小鎮(zhèn),這讓陳平安有一種重返龍泉家鄉(xiāng)的錯覺。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練氣士其實不算太多,更多還是世代扎根于此的凡夫俗子,以及各色商賈,街道處處是店鋪。到了小鎮(zhèn),張山峰已經(jīng)清醒過來,就是有點頭疼暈乎,陳平安和徐遠霞則早已酒氣散盡。
徐遠霞輕聲提醒道:“咱們別想著貨比三家,直接找一家地段最好、店鋪最大的地兒?!?/p>
這就是寶貴的江湖經(jīng)驗。
然后三人找到了一家掛有“青蚨坊”匾額的大鋪子,樓高五層,很有鶴立雞群的氣勢,而且占地廣袤,樓后好像還有一座大庭院,古樹參天,似乎還有流水聲,暫時不知具體用處。
店門口兩側(cè)楹聯(lián)是“童叟無欺,我家價格公道;將心比心,客官回頭再來”。
就是這家財大氣粗的青蚨坊了!
店門口街道,沒有伙計招徠生意,但是三人走入蔭涼大堂后,很快就有一位衣衫華美的年輕婦人姍姍而來,兩側(cè)肩頭各自懸停有一只青色飛蟲,如碧玉雕琢而成,她直接以寶瓶洲雅言問道:“三位客人是要鑒賞寶物,還是購買店內(nèi)珍藏?”
當婦人問話的時候,兩只青色飛蟲已經(jīng)振翅而飛,圍繞四人,傳出啾啾的細微聲響。
原來是為了遮蔽雙方對話,不讓店內(nèi)其他人聽聞。
徐遠霞笑道:“先鑒寶,再看看你家收藏的成色,若是有合適的,而且果真價格公道,我們再買不遲?!?/p>
婦人伸手指向一處,微笑道:“重器鑒賞就在一樓,靈器在二樓,法寶在三樓。樓梯口在那邊,三位客官自行選擇便是,我會一路跟隨?!?/p>
徐遠霞點點頭,大步走向樓梯口,肯定是在二樓停步,靈器再好,價格還有個底,若是身懷仙家法器?就算陳平安和張山峰想賣,大髯漢子都不建議在這座渡口進行交易。
婦人跟在三人身后,微微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