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蔣鏡青謙虛介紹說,老丈,我們第一次見面,得拜會,到此地,不拜會老丈,大不敬;但是,老丈是閑云野鶴,我這個外鄉(xiāng)人,又是小輩,才來,找不到呢。
漆樹仁哈哈大笑說,你,沒找,咋知道找不到呢?
尷尬,十分尷尬,蔣鏡青不知說什么好了。
看看,說笑了不?哎呀,這世間,最難得的就是真,但是,最容易做到的也是真。一個人,真,才是初心,才是本心。要是沒有社會,那么,人就能顯示本心,也就是真。但是,有了社會,人就像穿了衣褲一樣,雖說光堂了,但是,你也見不到赤身裸體的真人了,漆樹仁說過,又哈哈笑了,笑過之后說,你就是蔣鏡青吧,你爹,是不是那個順堂老板呀?
沒點老板名字,蔣鏡青趕緊點頭說,老丈,受教呀,你這一番話,是老丈大半生的感慨吧,哎,你不僅是說自己的感慨,也是在教我們這些后輩怎么做人呀,十分感謝老丈呀。
有意思,有意思,你爹,別看做點小生意,但是,做生意也講究道,你爹能做到這一步,不容易。
蔣鏡青冒汗,擦一下說,老丈謬贊。我爹,雖說做生意,但是,終究還是個農民。
農民,農民咋了?農民是啥?農民是海洋,是最難掌握的,也是最有希望的;再說了,我們祖祖輩輩不都是農民嗎?我雖說讀點書,想求取功名,但一輩子不都是沒挪開這里一步嗎?別瞧不起自個!不說陳勝吳廣,也不說蕭何劉邦,單說朱元璋,也是農民。有道是,王候將相另有種乎?
蔣鏡青皺眉低頭,不敢多言。
詹谷堂把酒杯滿上,站起來說,二哥,天寒地凍,喝杯酒,暖暖身子。
漆樹仁抬起頭,并沒有接,看著詹谷堂說,谷堂呀,外面風寒,注意身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是當年了,再這么跟著一班小輩瘋,能抵得住嗎?
詹谷堂拍拍自個肩膀,呵呵笑說,二哥,最近,身子骨咋樣?
漆樹仁這才接過酒杯,輕輕抿了一下,又放下酒杯,捋捋胡須,搭搭嘴說,最起碼能看到那一天。
我就知道,二哥來,一定會教我們幾招的,詹谷堂說,剛才那說的只是人生感慨,雖說我們在座的受教不少,也領會不少,但是,不算,你自己把好東西藏起來,那咋能行?
漆德宗站起來,掂著酒壺,到了漆樹仁面前說,二伯,路滑,您老年紀大了,就沒喊您。
坐回原位吧。此事,我不計較,也沒啥計較的。你們的事兒為何要喊我呢?若再說,我可就生氣了。
漆德宗趕緊點頭,笑了說,那是那是。
詹谷堂又說,老丈,您就是神算子,什么也躲不過您的眼睛。您帶的人,也讓到屋里來吧。
那咋能行?漆樹仁說,德林,德坤,你倆就在外站著,算站崗放哨。
兩位答應:好咧。
漆樹仁又說,我不是你們的人,但是,你們也不要怕,我還是向著你們的。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凡事,慎而行之,則成;反之,易敗。不論勝還是敗,都是會死人的。死人,也是有限度的。如果是一個兩個,值!成千上萬,白骨成堆,就是歷史,值不值,想過沒有?
都不說話,互相看著。
詹谷堂說,想過,搞農會時就想過,沒想到還是真的。組織農民抗租抗捐,一天就死了四十多,血流成河,也像大哥說的,都傻了,全傻掉了。不說百姓,就是黨員,當天就有十五人找不到了。有人說死了,我看不是,逃了,怕了,躲起來了。
這些人,當初的革命,有的糊糊涂涂,有的趕時髦,有的是為了名譽,更有甚者是為了出人頭地,或趁渾水摸魚,為了那點蠅頭小利,一句話,不是真正的革命!漆樹仁說,我已經七十一歲了,孔子曰,七三八四,都是天命。到我這般年齡,在我們這個地方雖說不多,但也有;但是,能遇見改朝換代就跟過家家樣,少見!可我都遇上了,還都親眼看到了,還都成功了。我常想,是幸運呢還是大不幸?不過,由此及彼,我想,你們提出的砸爛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估計也是可行的。這就叫前有車后有轍。王陽明說,知行合一。有可能,并不是說行,把可能變成現實,是需要付出的。不僅僅是努力那么簡單。剛才我說的犧牲,那些鮮血,怕嗎?不怕,那是沒到時候,那是沒見到,真要是到了血流漂杵,尸壘成山,會暈嗎?這些,都得筑牢,否則,就會像張勛復辟,袁世凱登基,一場鬧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