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德宗趕緊把門閂抽開,慌張問,咋回事兒德林?
漆德林氣喘吁吁說,有個叫吳光浩的,聽說是麻城起義的大官,他帶一干人,裝著賣柴火的,挑著擔,戴著草帽,到滕家堡時都渴了,偵察員小劉說,你們在山坎等我,我去瞧瞧。小劉不想驚動苦瓠子,就找到一個大戶,拍開門,人家正在殺豬。
小劉就說,我們是做生意的,想向東家討口水喝。東家,就是滕家堡最大的土財主刁永久。他穿著綢馬褂,戴副眼鏡,挺個大肚子,看起來挺和善。就問,就你一個?小劉說,還有幾個。刁永久一揮手說,都喊來,吃碗豬放子再走。小劉看他這么和善,就彎腰說好,還說,謝謝老爺,謝謝老爺。這么一彎腰,別在腰里的短槍透出一截,被刁永久看到了,當時不動聲色,出了門,立即召集家丁,聯(lián)合柯壽恒民團,等他們進到院內(nèi),團團圍住,放起槍來??蓱z呀,一個都沒走掉,都打死在院子里。小劉保護著吳光浩往外逃,吳光浩腿上中了一槍,跑到田埂時,跑不動了,被逮住了,也打死了。十來個人呀,一個都沒跑掉。
此時,徐其虛悲痛地站起來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不想說,也不忍說。剛才,詹谷堂主席說時,我一直在流淚,也沒有插話。我觀察一下,那個時候,有好多人同情憤怒,但是,大家還存在僥幸,認為詹谷堂主席說的不一定是真實的。現(xiàn)在,我告訴大家,德林說的,是真的。光浩,那可是中央派來的,是我們起義的總指揮。說著,淚流滿面,哽咽不已,十分悲痛。
他們到滕家堡干啥?詹谷堂問。
漆德林說,你上次去了,說到此事,那個鄭強,就把你說的報告了紅七軍,軍長就是吳光浩。他當機立斷,親自帶人來與我們聯(lián)系,支援我們,不料出了意外,太可惜了。
鄭強,又是誰?蔣鏡青問。
鄭強,就是周興初,是他的化名,我跟德林說時,說他叫鄭強。
嗯,知道了,蔣鏡青說,不管叫啥,保密是關鍵。
詹谷堂站起來,攥著拳頭,砰的一聲砸在桌子上,桌子的一條腿晃悠悠,過一會兒,才穩(wěn)定下來!
漆德林說,八弟,老爺子來了。
漆德宗驚訝,站起來說,二伯來了,在哪兒?
一個老者,穿著紫色印有古銅錢的絲綢長袍,一尺多長胡須,顴骨隆起,戴副老花鏡,拄著黑漆拐杖,站在門口說,有朋自遠方來,歡迎呀。
都站起來了。
蔣鏡青也不得不站起來。
蔣鏡青猜,此人就是傳說中的“老丈”——漆樹仁了——此人七十有余,個大,足有長許,當?shù)厝硕挤Q其為“老丈”。今日一見,頓覺超塵脫俗,暗想,不簡單。
老丈,這種稱呼,兩層意思:一是個高,讓人仰慕;二是諧音,意為“依仗”。足見在南溪,此人威望之高,不容忽視。
都站起來了,羅固城也不由自主站了起來。
外面風還在刮,雖說月亮也出來了,但是,月光像刀刮著地上的積雪,反射著寒光。門關著,屋里人多,生有火,爐子燃著,屋里自然熱氣騰騰。這般冷,又是夜晚,忽然有人到來,不得不令人狐疑。大家都在想,老丈是咋知道的。就在凝固的瞬間,羅固城悄悄移近半步,擋在蔣鏡青前面。
這個微小動著,漆樹仁看見了,微微皺了一下眉,抬起手,笑說,風雖然大,還不至于讓老丈我屈服,不過嘛,小心沒有多余的呀。
蔣鏡青看他盯著,說了這番話,只覺冷瘦瘦的,不自覺點頭哈腰,笑著說,都說南溪有個南山壽翁,今日得見,三生有幸,也讓晚輩長見識。
漆德宗抬起手,指著上首,趕緊說,二伯,您,上請。收回手,對漆德會說,把堂屋那把楠木靠椅端來。說過,走過來,攙扶漆樹仁進屋。
坐定,蔣鏡青看周圍,都盯著,不說話。
都喝了點酒,臉膛紅了,雖說外面很冷,趁酒勁兒,蔣鏡青明白,感到應該說點什么,但是,腦子產(chǎn)生了疑問,老丈此時來,干啥?最主要是他咋知道的?疑問忽然涌出,蔣鏡青就覺得這個地方像深潭,怪不得詹谷堂這個清末秀才,在縣城都響當當?shù)模谶@么個地方,卻擺不上名次。既然如此,那就少說多問。
打定主意,蔣鏡青謙虛介紹說,老丈,我們第一次見面,得拜會,到此地,不拜會老丈,大不敬;但是,老丈是閑云野鶴,我這個外鄉(xiāng)人,又是小輩,才來,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