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大致閱覽一遍從地方各處乃至中樞各部遞送過來的折子奏報(老實說他已有許多年不曾看過這般多的折子),再篩選出可以給她做、給她處置、等她傷愈再另行安排的事務,送到相府,皇宮太監(jiān)與相府往來甚密,所以即使陸相再次因為某種原因被勒令不許上朝,朝臣們卻沒有如上次那般風聲鶴唳地以為陸相行將黜落。
甚至,相府私下因公因私,與門生故舊、同僚官員的往來都不曾斷絕。
朱叡翊全都清楚,也不免不滿,心想他可以派德張前去吩咐陸棠棣干活,但那些外來的不相干人員也頻繁前去,難道不是阻礙她將養(yǎng),有違他勒令她不許上朝的本意嗎?
皇帝的意志經(jīng)由德張的口述被陸棠棣知道,陸棠棣的軟釘子也就經(jīng)由德張的轉達呈遞到了皇帝的御前。
她的話很簡短,也很簡略,只有一句:“陛下,難道臣在府中也無須見人嗎?”
相府多少仆役侍婢,她身為唯一主事的家主,難道要龜縮臥房不出?無論怎樣她都是要在人前披戴起男子的裝束的,所以還不如照常上朝、如常見客,反正她也有公務需要差遣,事務需要處理,皇帝陛下的舉動從頭到尾就是多此一舉。
朱叡翊從這簡短的一句辭令中,推想出她種種心念和怨懟,或許還有暗暗的指責,卻毫不生怒,只想掩面,蓋住從心底升起來的確切然然、滔滔不絕的可樂,暗道可惜不曾看見她說這話的樣子,也不知道她自己可有妥善上藥。
他的心思就又飄遠起來。
時日愈近秋,白晝愈短,他到底在御書房坐了一天批奏折,德張在按吩咐把不順眼的折子端下去后,回頭小心翼翼點亮燈燭,一面思想該如何進言讓皇帝本人休憩一番。
不料轉頭卻見朱叡翊也沒繼續(xù)動筆的意思,目光越過洞開的大窗,落在天邊云際宮墻上血一般的殘陽晚照之上,神色似有柔和,但轉瞬之間又變得蕭索。
德張愕然,怎么?
他道:“……若非為了榮華仕途,世間怕少有女子想要主動進入宮墻罷?”
他前無起因,后無注解的話,令德張以為他仍是在說起老臣的奏折,更要緊的是,他的表情和態(tài)度極是漠不相關,足可堪為佐證。
德張便道:“陛下納美人,妃族得威權。兩全其美的好事,怎會有好人家的女兒不愿意呢?”
聽罷,朱叡翊似笑非笑睨他一眼,睨得德張全身汗毛倒豎,脊梁打彎,不得不彎下腰來訕訕請罪:“奴才僭越,奴才該死?!?/p>
朱叡翊不認為他該死,也無意與他絮叨矯揉造作、無濟于事的慨嘆,只聲音冷淡地道:“陸棠棣在府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