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門庭冷落,無論內外都平靜得一如往昔,好似里頭住著的根本不是喬裝打扮后大逆不道的“女相”陸棠棣。
陸棠棣一身便服,在門口迎接,等相府下人上好茶水點心全部退下,德張知趣守在外頭,她才再次伏身請罪。
朱叡翊不耐:“起?!?/p>
眼下誰還計較這些繁文縟節(jié)。早前不見她態(tài)度乖順,如今倒是一絲不茍。怎么,是想借著這,求他免了她的欺君之罪嗎?
朱叡翊緊緊皺眉,回憶了下相府下人們雖有惴惴,但大體還是平靜的臉色,又微揚了眉想,不過陸棠棣果然未曾把她是女身,且他已經知道的事實告知相府眾仆。
眼前的丞相除了有臣子和百姓口中的美名,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和禁忌,相府一應仆從侍婢,全不知曉自己服侍著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郎君”。
陸棠棣未曾起身,深深低伏下去道:“草民任由陛下責罰,只是相府諸眾與事無涉,還請陛下明鑒?!?/p>
啊。朱叡翊又意識到,她還是顧念自己的仆從的,只是這樣低微,為了求情竟舍下自己的身份自稱“草民”,明明他本人都還沒下旨將她從宰相的位置上踢下,這值得嗎?
朱叡翊心頭一陣詭異,強壓下去只道是自己真正抓到了面前這人的短處,才讓她不似先前朝堂上那般態(tài)度強勢、分毫不讓,反而少見地回到眼前、謹慎斟酌起來。
說到底審時度勢罷了。
他不為所動:“幾日過去了,陸相想好如何解釋了不曾?”
下人什么的根本不重要。與無足輕重的下人相比,自然是她這個膽大包天的冒牌貨“陸棠棣”更值得重視些,他一日不弄清事情經過,便一日不能安眠。
朱叡翊難有好臉色地直接落座,陸棠棣也就不在相府下人的事情上糾纏。
她想得很清楚,說話的聲音很清晰:“是祖父在二十年前布下的局?!?/p>
朱叡翊面無表情、一字不漏地聽,大抵弄清楚了,陸家輝,即陸家上代家主、陸棠棣口中的祖父,早在二十年前便看清族中子嗣(包括他自己的兒子)無一能干可用之輩,又不甘讓樹大根深的陸家慢慢隱沒、退出京城,便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個貧寒無依又初顯聰明的孤女,自小收在身邊教養(yǎng)。
等她年紀合適,原想送入宮中,但臨門一腳又鋌而走險,選擇將她改頭換面,從待選的秀女搖身一變變成陸家深居簡出的公子,志在成為皇子身邊的伴讀,入了遴選名單。
也虧得陸家輝有手段、有眼力、有當時的圣寵,還真的成了,選中朱叡翊這個倒霉鬼,等他登基,還順勢讓陸棠棣成了一朝宰相。
忽略陸棠棣能成為宰相也是他自己金口玉言親自允諾的事實,朱叡翊聽著聽著太陽穴便忍不住一跳,咬緊牙關。
果真是個把皇家威儀視為兒戲的老匹夫!真該將他的尸骨重新掘出來鞭個三百鞭!
他的神色實在不好,陸棠棣快速看他一眼,道:“除渴慕權勢以外,祖父并未有不臣之心?!?/p>
是了,照陸棠棣所言,陸家輝雖是因她對陸家有用才栽培于她,但給她的教導卻真真切切是正統(tǒng)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教導,除了某些必要的官場、人情以及她本身特殊的逢迎、圓融、隱瞞之術,陸棠棣和陸家輝都問心無愧。
但狼狽為奸的狼在他心里人人喊打,狽又怎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