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不退不避,只漩著一抹難辨深意的笑:“人活一世,不過留一副骸骨。即便葬在雪山,與家人相隔千里之遙,也該好好歸置,再留一塊碑刻,方才安心。再者說,我這家丁傷勢不淺,還得給他養(yǎng)養(yǎng)。”
王宗倒是不卑不亢,溫中帶銳。
雪影見他態(tài)度如此,冷笑了一下,問道:“我若是不歡迎呢?”
王宗大約覺得室內(nèi)暖了,就手將系著的鶴氅解了,孟章早立在一旁,接過他的鶴氅衣。他內(nèi)里穿一身藍(lán)中隱紫、寬袖窄身的常服,常服上暗紋流淌,迂回莫測。
阿元暗自忖度:這藍(lán)中隱紫的衣料,染色前必得在藍(lán)草之外再加一味骨螺碾碎的紫粉,稱得上奢品。她想起從前讀過的詩經(jīng)舊辭:“終朝采藍(lán),不盈一襜。”多少采藍(lán)女子的青春韶華,是浪費在這一身身華貴錦衣之上?
“王某人倒是不知,女掌柜的,何故有錢銀不收,有生意不做?更何況這山間客舍,風(fēng)大雪厚,維護(hù)不易。倘若女掌柜的首肯,我這三個家丁,都可效勞?!?/p>
王宗一語畢了,管遼忙接話:“是呀掌柜的,咱們仨兄弟,有的是氣力。修一修外墻,補(bǔ)一補(bǔ)牌匾,添一添木柴,那是不在話下!”管遼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的xiong膛。
“是呀,我做主,都留下了?!泵酚俺┯疤翎吽频娘w一個眼,“各位,隨我來吧!”
王宗仍未遷延步子,背著一只手,只垂問:“青鸞姑娘,可要先在此,與這位公子敘個舊?”
阿元眼望青鸞,青鸞卻連眼皮也不抬,先提步上了樓梯,冷冷道:“敘什么舊,我不認(rèn)識這怪人?!?/p>
阿元立在樓下,呆呆看青鸞的背影。
江玄攬過她的肩,她仍是那樣木然立著,眼瞳中一抹淺褐,仿佛是焰火的余燼。
故舊未肯相識三
他們是在神農(nóng)谷近處,無意間拾得這位青鸞姑娘的。當(dāng)時晨光微熹、露水盈野,王宗一行四人辭別了殷勤招待的神農(nóng)谷主,便要北上。王宗行在深谷之中,滿眼皆是汪洋的綠,深深淺淺,明明暗暗,身邊的蒿草高與人齊,腳下的新色茸茸而生……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美,綿延不絕而又深然幽遠(yuǎn),似乎這綠谷沐浴了東君的恩澤,被賜予了永恒不衰的春夏。
就是在這樣盎然深色間,他行經(jīng)一道水塘,頭頂?shù)木G葉嚴(yán)絲合縫,灑下一片沁涼,滿溢的浮萍遮住水面,他忽心有所動,驀然回首,瞥見一點蒼白。那女子伏在水塘邊,半邊鬢發(fā)都被潤shi,面孔似一片秋后的白樺葉。王宗無端地生出一絲恐懼,而后,那微涼的懼意消散了,如一滴水般化開無痕,憐惜之情翻涌上心來。
他沒有示意跟在身后的人,只是放輕了腳步,親自去探看那陌生女子。她的脈息很亂,顯然是修習(xí)內(nèi)功時出了差錯。他吩咐孟章把這女子救下,連同她的一柄青玉寶劍,都帶上了路。行路不易,他好生照料這一人一劍,再設(shè)法為她施救。她醒轉(zhuǎn)過來,一雙冷泉似的眼,戒備地望住他。即使得知了他是救命恩人,亦沒有溫言笑語,只輕描淡寫說:“既然你救了我,我自該回報你,你這一路去往哪里?我護(hù)送你一程?!?/p>
身旁三個護(hù)衛(wèi)聽罷都笑,只有他笑不出來,他知道,這小女子武藝絕不弱。
事實也證明了,那一只雪豹子撲過來的時候,鄂泰幾乎護(hù)不住他,是她在身邊提劍運氣,一孑身影如殘虹斷月,制服了那只猛獸。
王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長睫下的眼如睡歇了一般,似一尊厭看世人的鐵鑄像。
孟章克制的敲門聲,令得那尊像的長睫動了動。
“進(jìn)?!?/p>
孟章得了應(yīng)允,啟門入內(nèi),將餐飯擱置妥當(dāng),又將酒杯斟至七分滿,一雙竹箸在左,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