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蘭因為還有挺多事要忙活,在研究中心門口就跟我們告辭去軍部處理獨立團的事務了,最后就由我跟珊多拉把深淵希靈帶到了塔維爾面前——第一站之所以是研究所而不是司令部,是因為我們得首先檢查檢查深淵希靈帶來的那個大箱子。
這就要說到個“以防萬一”的問題,雖然深淵希靈一番爆料讓所有人都有點發(fā)蒙,但我們還不至于被她一席話就徹底忽悠到位,畢竟在忽悠界這一領域我自認也算個中翹楚,別的才能沒有,面對天花亂墜時那種巋然不動的心態(tài)還是很值得自豪的,現(xiàn)在雖然把深淵希靈接到影子城了,可一些必要的審查與限制都必不可少。這些限制不會輕松,最嚴格的條件甚至會如同監(jiān)禁,不過讓人高興的是深淵希靈看上去對這些都很理解,她表示對一切限制都可以泰然處之。
其實想想也正常,我們在影子城這邊對她進行的最高限制也不過是讓她留在這兒的通訊端不能跟別人隨便接觸而已,這家伙的本體是在深淵區(qū)的,她對區(qū)區(qū)一個交互界面的限制當然不會有意見。
這里是塔維爾(本體)的私人研究室,深淵希靈正老老實實地坐在房間中央的掃描平臺上,旁邊放著她的大箱子,而眼鏡娘正在充滿好奇地解析著那個黑色箱子的結構。由于是外行插不上嘴的專業(yè)領域,現(xiàn)場氣氛顯得比較沉悶,我跟珊多拉都有點無所事事,惟獨塔維爾顯得興致勃勃——不管是看到深淵希靈還是看到那個箱子,她的眼鏡上都會劃過一道閃光,我堅信眼鏡就是她的本體,所以這家伙看到新的研究對象現(xiàn)在整個人都閃亮起來了。
“你倒挺配合的,”百無聊賴之中我試著跟深淵希靈搭話,“我還以為深淵區(qū)的最高統(tǒng)帥多多少少得有點架子,起碼讓你站到掃描平臺上的時候要有點抱怨才對。”
“架子?不理解,”深淵希靈的表情很無所謂,“而且我不認為‘統(tǒng)帥’是個特殊的身份,帝國沒有尊卑,有的只是零件,我統(tǒng)治深淵區(qū)只是因為我有這個任務,節(jié)點服從我的統(tǒng)治也只是因為他們有這個任務,現(xiàn)在我要配合你們,也是因為我有這個任務。我是知道你的,在有必要的情況下你不是也經常親自跑到前線甚至親自戰(zhàn)斗么?你是皇帝,卻做士兵的工作,你感覺別扭了么?”
“額……你這個較真的性格真是……”我讓深淵希靈一席話說的反而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了,“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別介意哈,我在地球上土生土長二十多年,現(xiàn)在這思想還在轉型期呢。不說這些了,就說說你這箱子,據(jù)我所知你是不能直接跟我說話的,因為你的節(jié)點會被凈化掉,那你這次跑來跟我們聯(lián)系是因為有這個箱子幫忙?這是什么黑科技?”
深淵希靈拍著自己的箱子:“其實沒有多少復雜的,首先箱子的保護屏障用了來自對岸的一些技術和材質,雖然來自對岸的技術在‘這一側’大多都會失效,但惟獨對深淵的防護性是可以逆向工程的,這方面的東西你們如果有興趣我可以共享出來。其次箱子里面除了通訊陣列之外就是一套虛擬節(jié)點發(fā)生器,很容易理解的東西:制造虛擬節(jié)點,通過欺騙協(xié)議讓它們短時間地加載到網絡中,就相當于多出一群并不存在的幽靈使徒。這些節(jié)點的任務就是被你凈化,然后刪除,再制造新的虛擬節(jié)點……循環(huán)往復。我只需要解決三個技術難點就行,第一是虛擬節(jié)點發(fā)生器的運算速度,要趕得上消耗,第二是如何讓虛擬節(jié)點生存一定時間,第三則是怎么把這些沒有實體的節(jié)點偽裝起來,讓它們在不觸動協(xié)議的情況下掛載進網絡。第三點當初讓我頭疼很長時間,就如你們不能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把自己提起來,我也不能在遵守協(xié)議的情況下破壞協(xié)議,所以直到最近網絡分裂我才搞定這些:網絡分裂的過程中又破壞了一部分安全協(xié)議,并且在分裂鏈上出現(xiàn)了大量節(jié)點空位,這讓我的虛擬節(jié)點有機會也有地方安chajin去——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這套裝置了,雖然并不持久,但在它壞掉之前我就是安全的?!?/p>
“也就是一套實體fanghuoqiang么,”我還是能聽懂這些東西的,“你為了防止被我凈化,可真是處心積慮……但我就想不明白了,被凈化有什么不好的?甚至我覺得你跟普通的墮落使徒原本就不一樣,你的思維方式明顯很有邏輯,而且各種計劃也有條有理……你根本不像是被深淵控制著的樣子……等等,果然不對!你看上去好像壓根沒被污染吧!”
我這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之前跟深淵希靈接觸中感覺到的那種違和感原來來自這里:對方這有條有理的思維方式,平心靜氣的態(tài)度,完全能自控的邏輯,這種種特征加起來只能讓人想到一點:這顯然是已經凈化過的結果嘛。
而且她還具備兩個最無法解釋的行為特征:
第一,她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停止了對秩序世界的破壞,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對秩序世界的破壞就不是被深淵控制的結果,她竊取世界之心并在這個過程中引發(fā)世界末日,看上去是深淵行徑,但她的根本目的只是減弱虛空大災變!也就是說她有一個秩序化的動機,這跟深淵感染者的行為模式截然不同:深淵感染者的破壞是不受控的,是沒有動機的!
第二,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她在自我排除自己網絡中的錯誤和狂亂部分,即深淵區(qū)發(fā)生的大分裂——一個深淵感染者絕對不可能有意識地“治療”自己,因為被深淵感染的最顯著特征就是崩壞,自身的不斷崩壞,周圍一切的不斷崩壞,然而深淵希靈……竟然有能力采取措施阻止自己崩壞,甚至能以zisha和重組的方式來給自己“排毒”!
我跟珊多拉臉上的表情都不再淡定,唯有旁邊的塔維爾還沉浸在工作中。我看著深淵希靈的眼睛,試圖從對方眼睛中看出她的邏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現(xiàn)在到底算感染還是沒感染?”
“你果然會問這個么……”深淵希靈皺起眉來,“那就實話告訴你吧:我確實處于污染狀態(tài),但和普通的感染者不一樣,我處于平衡態(tài),而且有能力維持自己的平衡態(tài)?!?/p>
我一下子想到了七萬年前:“是因為當年那次沒完成的‘中和’?”
“嗯,”深淵希靈點點頭,“‘中和’保護了我的意志,讓我的思維仍然被自己控制,但同時也改變或者說破壞了我的行為準則——就像解除了一切枷鎖一樣,我在執(zhí)行任何破壞行動的時候都不受約束,在面對深淵的時候也沒有抵觸,清醒而又沉淪……用你們現(xiàn)實世界人所能理解的話來形容就是這樣。不過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你要知道減弱虛空大災變的唯一途徑就是架橋,而目前能找到的唯一架橋方案需要巨大的前期犧牲,如果我沒有被污染,那么不管是原本的帝國還是神族,都不可能開啟這個計劃,‘正義和秩序’會成為你們的阻礙,最終讓這一季的所有文明都錯失良機。我很感謝這次污染,它讓我變成瘋子,于是我能去做那些你們下不了手的事情。大概這就是虛空的安排吧……我不相信現(xiàn)實世界中有關‘命運’的說法,但我相信虛空的演化是自有其安排的,大災變既然會產生,自然也會終結或減弱,我只不過正好被選中,成為那個負責離經叛道的執(zhí)行者而已。”
“所以你千方百計要避免被凈化,”我終于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因為一旦你被凈化,你的‘任務’就執(zhí)行不下去了?!?/p>
為了減弱虛空大災變,她不能變成“好人”——竟然是因為這么扯淡的理由。
“也不全是這樣吧,”深淵希靈的聲音聽上去頭一次帶著點不確定,“或許我本身也存在顧慮……這涉及到一個很抽象的問題:現(xiàn)在的‘我’,是建立在所有深淵節(jié)點基礎上的‘我’,如果所有節(jié)點都被凈化或者改變成隨便什么東西,那么這些節(jié)點組合起來還是不是原本的‘我’?即便那時候我還存在,我的思想、邏輯、目標、意志力是否還會如現(xiàn)在一樣?你的凈化首先作用于具體的污染者,在這些污染者清醒過來之后才會作用于由他們組成的網絡,而我是在最終環(huán)節(jié)才被組合起來的集群意識,因此在這個過程中會發(fā)生什么誰也說不定,我不能冒這個險,起碼在大業(yè)完成之前我不能冒任何風險。我必須保持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直到大業(yè)完成——到那時候如果你有讓我認可的能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凈化,畢竟帝國已經存續(xù)下來,我是生是死也就沒什么影響了。”
深淵希靈的一席話讓我忍不住陷入沉思,然后不知怎的就想起一個很經典的哲學問題:特修斯之船。
特修斯之船是一艘航行了數(shù)百年的船,它的每一塊木板和零件都可以更換,數(shù)百年的航行中總是有木板腐爛,零件磨損,于是這艘船上的組件就被一個個地更換著。經歷如此漫長的航行之后,這艘船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零件是它起航時候的組成部分,整艘船百分之百的組件都被更換了一遍,那么這艘船還是特修斯之船么?
深淵希靈的情況跟這艘船顯然有很大區(qū)別,但有一點是相通的:她是一個由大量“組件”拼合起來的集群意識,而這些組件對我而言都是可以輕而易舉改寫的。
如果整個墮落使徒族群都被凈化,那么由他們的網絡節(jié)點組成的上層意識是會被簡單的凈化,還是會被徹底改寫成一個全新的存在?
“你的顧慮有道理,”珊多拉嘆了口氣,“但你要明白,我們不會放任墮落使徒繼續(xù)活動,即便你的大業(yè)能拯救虛空,你的墮落使徒大軍也絕對不是什么安定因素,你自己該知道,你對他們的控制是有限的,現(xiàn)在出了一個新軍,將來說不定就會出現(xiàn)第二個第三個,而你不會每次都占據(jù)上風。深淵從來不是穩(wěn)定的東西:它總有一天會失控的?!?/p>
“我本身也沒指望跟你們永保和平,但這都是將來的事,”深淵希靈眨眨眼,“即便大業(yè)實現(xiàn)之后我們也有很多東西要做,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考慮這些吧。我承認污染者容易失控,但他們的感染情況其實……算了,到時候總有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