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舟去了青州,往返一趟也要月余時光,不知不覺間,已到夏日里。這日暖風醉人,街市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蕙寧與外公閑來無事,便一同出門散心。兩人隨意踱步,走到市井最繁華處,卻不想竟與趙夫人不期而遇。
趙夫人身后隨著兩名丫鬟,其中一人懷中抱著幾匹嶄新的布匹。瞧見吳祖卿,趙夫人忙上前寒暄幾句,言談間十分謙和。很快,她的目光落在吳祖卿身后的蕙寧身上,眼中掠過一絲驚喜:“老先生這是帶著外孫女出來逛街嗎?”
吳祖卿捋了捋胡須,笑著答:“夏日里好時光,隨意走走罷了。”
蕙寧微微欠身,行了一禮,便又安靜地站回祖父身后,舉手投足間自有一份嫻靜端莊。
趙夫人隨即談起溫家舊事,言辭間感慨萬分,幾次提到謝逢舟的名字,語氣中滿是感激:“這次多虧了謝大人,否則我家那兩個孩子,還不知要如何是好?!彼龂@了口氣,又笑著道:“老先生真是有福氣,外孫女如此懂事貼心。哪像我家那個混小子,整日惹是生非,真是氣死個人?!闭f到此處,她忽然轉頭看向蕙寧,目光中帶了幾分期待:“聽聞蕙寧姑娘精通刺繡,不知可否賞個臉,來府上一趟,指點指點我們府里的繡娘?我還特意請了唐家唐小姐同去,姑娘不必拘謹。”
蕙寧被點到名字,微怔了一下,抬眸看了趙夫人一眼,未及答話,趙夫人已笑著補充:“我不善女紅,若蒙姑娘指點,真是我的福氣。”她說得熱切,語氣里不容推辭的誠懇倒也顯得自然。
吳祖卿笑著和蕙寧說道:“上次趙夫人送了你那么大一份厚禮,如今回一回人情,也是應當的?!?/p>
蕙寧聽罷,想起那支珍貴的簪子,便微微頷首,溫聲答應了。當日下午,蕙寧換了一身素凈的水青色衣裙,衣襟繡著幾朵小小的白蘭花,花瓣將落未落,清雅素麗。約了玉芝,一道往國公府去。
趙夫人早備下了清茶與時令瓜果,果盤里一碟碟鮮紅的櫻桃與青翠的楊梅點綴其間,晶瑩剔透,仿佛凝著夏日清晨的露珠。她熱情地將蕙寧與玉芝迎入內室,那里早已擺好幾張繡架,幾位繡娘正等著。
三人坐定后,趙夫人笑意盈盈,拿出幾幅最新得來的花樣圖:“這些是京中最時興的花樣,兩位姑娘看看,可有可取之處?”
蕙寧接過那些花樣,仔細翻閱片刻,又取出一張親手繪制的圖樣。那是一幅名為“千嶂松濤”的繡樣,山巒疊翠,松濤層疊,針腳細密如雨,氣韻生動,似能聞到松風拂面的清香。幾位繡娘圍上前去,見了這巧奪天工的繡樣,紛紛驚嘆不已,連連稱贊。
趙夫人面露笑意,端詳片刻后開口道:“這花樣清雅不凡,倒是很配謝大人?!?/p>
蕙寧這時候才明白,趙夫人要做的衣服里頭還有幾件是要給謝逢舟,答謝他為自己兒子翻案。
玉芝正低頭抿茶,聞言猛地抬眸,嘴角含笑,裝作不經意地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蕙寧的胳膊。蕙寧低頭不語,耳尖卻漸漸漫上茜色,宛若宣紙上暈開的朱砂。
趙夫人吩咐繡娘們按照蕙寧的指點做事,片刻后,回眸望見蕙寧鮮麗紅艷的雙頰,心中有了些許遐思。
蕙寧與玉芝這一下午,品著新沏的碧螺春,閑話家常。院中石榴花開得正好,風吹過檐角,落花細碎地鋪了一地。二人時而低聲輕語,時而笑靨如花,倒是把這夏日里的日頭都熏得溫柔了幾分。
時辰漸晚,西邊的云霞像是誰潑了一卷胭脂水粉。玉芝見天色不早,輕聲催促蕙寧起身,兩人便攜手告辭。誰知才拐過月洞門,便撞見了溫鈞野。說來也巧,他不知何時從外頭回來,步子松松垮垮,像極了游手好閑的貴公子。
今日的溫鈞野卻難得收斂了些張揚氣,身上穿著一件淺紫色便服,衣襟和袖口繡著一叢叢蘭草圖樣,隨風微晃,頗有幾分閑雅氣度。他低著頭,額前一綹碎發(fā)微微遮住了眉眼,倒把平日的跋扈都收斂了,竟顯出幾分斯文俊秀來。
蕙寧心頭微微一緊,腳下卻已避無可避,只得與玉芝一起垂手行了一禮。她聲音低低的,像三月雨絲,透著涼意:“溫公子,安好?!?/p>
溫鈞野本已擰著眉,見是蕙寧,臉色更添幾分不悅,語氣里帶著一貫的橫沖直撞:“你怎么在我家里頭?”
趙夫人適時從屋里出來,目光里帶著些無奈和寵溺,輕斥道:“是我請了兩位姑娘來做客的,怎么,輪到你來過問了?”話音落下,溫鈞野嘴唇動了動,囁嚅著“沒有”,臉頰居然浮上一抹薄紅。他敷衍地低下頭,轉身快步往內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