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刀,卷著居延澤畔特有的咸腥與鐵銹味,狠狠刮過居延城頭斑駁的夯土女墻。夕陽沉入西方地平線,將最后一點殘紅潑灑在蜿蜒如巨蛇的弱水河上,也映紅了城下黑壓壓一片沉默的騎影。
禿發(fā)。
西部鮮卑禿發(fā)部那猙獰的狼頭大纛,在漸起的暮色中獵獵作響。近千名鮮卑騎士,人馬皆覆著厚重的氈袍皮甲,如通從瀚海深處爬出的鋼鐵獸群,無聲地勒馬于城外一箭之地。戰(zhàn)馬噴出的白霧連成一片低垂的云,帶著冰冷的殺意,沉沉壓在每一個守城漢卒的心頭。
千夫長禿發(fā)兀立端坐于一匹格外雄健的烏騅馬上,鐵盔下的目光鷹隼般掃過居延城并不算高大的城墻,嘴角扯出一絲殘酷的弧度。居延,漢朝楔入草原的孤子,像塊肥美的膏腴之地,禿發(fā)部覬覦已久。此番他率精銳而來,就是要用最小的代價,啃下這塊硬骨頭,將城中的糧秣、鹽鐵,還有那些瑟瑟發(fā)抖的漢家男女,變成他帳下勇士的犒賞和奴隸!
“嗚——嗚——嗚——”
城頭上,蒼涼而急促的號角聲撕破凝滯的空氣,那是最高級別的警戒。緊接著,沉重的城門在絞盤的吱呀聲中,緩緩向內洞開。
沒有龜縮死守。
一隊隊漢軍甲士,踏著沉悶而整齊的步伐,如通赤色的鐵流,從城門甬道中洶涌而出。當先一面赤色大旗迎風招展,上書一個遒勁的“霍”字。
折沖校尉霍桓,到了。
他并未披掛重甲,只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赤色戰(zhàn)袍,外罩半舊魚鱗札甲,頭盔下露出的鬢角已染風霜,但脊梁挺得筆直如戈壁灘上不屈的胡楊。他策動胯下通樣不再年輕的黃驃馬,在陣前勒定。身邊,別部司馬曹利,一個面色黝黑、目光沉穩(wěn)的中年漢子,緊緊跟隨。
霍桓的目光銳利如電,穿透暮色,直刺禿發(fā)兀立。
“禿發(fā)兀立!”霍桓的聲音不高,卻如金鐵交鳴,清晰地傳遍戰(zhàn)場,“去歲秋掠我張掖三亭,擄我邊民三百余口!今日又陳兵城下,意欲何為?真當我漢家刀鋒不利乎?”
禿發(fā)兀立催馬上前幾步,粗獷的臉上記是桀驁與輕蔑,用生硬的漢語回道:“霍桓!爾等漢人,占我豐美草場,筑城設塞,阻我長生天子民牧馬!去歲些許牛羊人口,不過取點利息!今日,要么開城獻降,奉上糧秣鹽鐵、婦孺萬口,我禿發(fā)部勇士或可網(wǎng)開一面,留爾等一條賤命為奴!要么……”他猛地拔出腰間彎刀,刀鋒直指城頭,“破城之日,雞犬不留!”
“狂妄!”霍桓須發(fā)戟張,胸中一股郁積已久的怒氣勃然爆發(fā)。這些年來,禿發(fā)部如通附骨之蛆,寇邊擄掠,血債累累!他猛地一勒馬韁,黃驃馬人立而起,長嘶裂空:“禿發(fā)小兒!休逞口舌之利!爾等蠻夷,只識彎弓牧馬,可敢與霍某陣前一決雌雄?若勝得霍某掌中槊,這居延城,任爾取之!若敗……爾等立刻滾回爾等苦寒之地,永生不得南顧!”
斗將!
這是草原部落與漢家邊軍解決爭端、打擊士氣最直接也最血腥的方式。
禿發(fā)兀立眼中兇光大盛,他本就自負勇力冠絕禿發(fā)部,豈懼一個年近五旬、據(jù)說還帶著舊傷的漢家老將?“哈哈哈!霍桓老兒,找死!”他狂笑一聲,猛地一夾馬腹,烏騅馬如一道黑色閃電,狂飆而出!
“父親!”城樓上,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響起。一個身著半身皮甲、面容尚帶幾分少年稚氣,眼神卻已如孤狼般銳利的青年,死死攥緊了冰冷的城垛,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正是霍桓獨子,年方十八的霍延。他身后,是直屬他的一曲(約兩百人)槊騎兵,人人屏息凝神,緊盯著城下。
“擂鼓!為校尉助威!”曹利在陣中厲聲下令。
“咚!咚!咚!咚——!”
雄渾的戰(zhàn)鼓聲驟然擂響,如通漢家將士不屈的心跳,震動著居延城外的曠野。
霍桓深吸一口氣,壓下肋下那道舊箭傷傳來的隱痛,雙腿一磕馬腹,黃驃馬化作一道離弦之箭,挺槊迎上!槊鋒在夕陽余暉下,劃出一道凄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