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陳小飛。家在很遠(yuǎn)的山里。親爹病死了,媽帶著他改嫁給鄰村一個開小賣部的男人。那男人一開始還行,后來喝酒,越喝越兇。
“媽…媽護(hù)著我…他就打媽…”黃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天…他又喝多了…嫌我偷拿了一包…一包方便面…我沒偷…是餓…”
“…他抄起柜臺上…那個…那個綠色的啤酒瓶…”黃毛的身l劇烈地痙攣了一下,仿佛那冰冷的瓶子又砸了下來,“…媽撲過來…瓶子砸媽胳膊上了…血…好多血…”
他的瞳孔因?yàn)榭謶侄糯?,呼吸急促:“…我…我撲上去咬他…咬他手…他…他罵我小雜種…把我甩開…頭…頭磕在…在柜臺角上…”他指著后腦勺那塊疤的位置,手指抖得厲害,“…好響…眼前全黑了…血…熱乎乎的…流到脖子里…”
“媽…媽抱著我哭…喊…他還要打…”黃毛把臉埋進(jìn)膝蓋里,瘦弱的脊背劇烈起伏,“…后來…媽帶我跑了…去城里…找活干…洗盤子…住…住很小的房子…”
“…再后來…媽認(rèn)識了一個人…說…說能讓我去城里好學(xué)?!瓕W(xué)技術(shù)…”黃毛的聲音充記了迷茫和絕望,“…那個人…給了媽一些錢…很多錢…媽哭了…說…說小飛,去那里…好好‘治病’…出來…就有出息了…”
“她…她把我交給…那個穿藍(lán)衣服的…李…李教官…”黃毛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眼神里是孩子般純粹的、被拋棄的痛,“…哥…媽…媽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像…像你爸媽一樣?”
他不懂什么是“網(wǎng)癮”,只知道那天,母親流著淚把他推上面包車,說“治病”,說“出息”。然后,就是鐵柵欄、黑暗、皮帶、電擊、冰冷的編號“072”,還有后腦勺這塊永遠(yuǎn)好不了的、一碰就疼的疤。
他只知道,在這里,餓極了也不能偷拿東西,否則會被打。他只知道,要聽話,要服從,才能少挨打。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叫“071”的“哥”,是唯一會在冰冷黑暗中握住他的手,分給他水,替他挨罰的人…
……
“集合!”王教官的哨子尖利地響起,打斷了黃毛的啜泣和我的沉默。
新一輪的負(fù)重跑開始了。沙袋重新壓上肩膀,沉重得像是背負(fù)著兩個人的絕望。
黃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神卻多了一絲麻木的順從。他看向王教官時,身l會本能地瑟縮。
我架著他,邁開灌了鉛般的腿。水泥地蒸騰的熱氣扭曲了視線。
“哥…”他靠著我,聲音微弱但清晰,“…一起…活著出去…”
這一次,不是囈語。是承諾。
我用力架穩(wěn)他滾燙的身l,肩上的沙袋和心頭的重量,沉得讓人窒息。后腦勺那塊疤的由來,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進(jìn)了我對“礪心”這片地獄的認(rèn)知里。
這里關(guān)著的,不止是“網(wǎng)癮少年”。
還有被至親以“愛”之名販賣的絕望,有被暴力扭曲的童年,有被貧窮和謊言推入深淵的靈魂。
“嗯。”我應(yīng)道,聲音在灼熱的空氣里顯得異常干澀,卻帶著一種通樣滾燙的堅硬,“一起?!?/p>
腳步踏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沉重而單調(diào)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荊棘上。但這一次,背上承載的,不僅是沙袋的重量,還有一個破碎靈魂交付的、沉甸甸的信任。
活著出去。
為了自已,也為了這個喊我“哥”、后腦勺帶著疤、被世界徹底背叛的陳小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