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細聽,靜靜分辨那些人是誰、都在說些什么。這些聲音大多都很陌生,叫他難以與認識的人一一對應(yīng)。
首先開口的是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
“半個月了,政兒緣何還未蘇醒?”
另有個溫雅些的音色附和:
“我等來此之后都是直接恢復(fù)神智的,政兒的情況明顯有異,叫人實在憂心?!?/p>
這人的聲音略有些耳熟,始皇覺得自己應(yīng)該在哪里聽過。
一個渾厚的嗓音緊接著問道:
“黃泉府君怎么說?”
最后是個語氣吊兒郎當?shù)募一铮?/p>
“他知道個屁!一問三不知!要他有什么用?還不如讓寡人去當這府君呢!”
場中一時沉默下來。
片刻后,最先開口的那位訓斥他:
“稷兒!注意點形象!不準說臟話!你這又是跟哪個學來的壞毛?。俊?/p>
那人敷衍地“嗯嗯啊啊”應(yīng)了兩聲,但是沒有回答后面那句質(zhì)問。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光聽聲音就有些欠揍。
始皇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政兒、黃泉府君、寡人、稷兒。
稷是始皇曾祖父昭襄王的大名,人送外號戰(zhàn)國大魔王,最愛欺負什么趙王、楚王、齊王之流,殺神白起便是他麾下大將。
看來這里是死后的世界沒錯了。
于是他不再猶豫,睜開雙眼打量周圍。
始皇發(fā)現(xiàn)自己正仰躺在某張床榻上,上方是繁復(fù)奢華的玄色帳幔。撐著身子坐起來環(huán)視一圈,入眼盡是熟悉的裝潢布置。
這里是他的寢殿,卻又不是他生前居住過的寢殿。
自從阿房宮建成并正式命名“玄宸宮”之后,始皇帝入住了其中正宮乾元宮。
哪怕是修建驪山陵地宮時,太子扶蘇也為著父親死后能過得舒適,命匠人復(fù)刻了一整套的大秦王宮。不僅在布局上復(fù)刻,連室內(nèi)布置也一并仿照宮殿里來。
所以地宮中完全見不到尋常墓穴那種磚壘石砌的模樣,恍惚間讓人以為自己回到了陽間人世。
但始皇知道這里是地府。
因為墻上正掛著一副他珍藏的畫作,那是多年前愛子扶蘇為他畫的父子對弈圖。他一向愛惜,只在寢殿中掛了一個月就取下來妥善收好了。
畢竟大秦雖已有了燒制琉璃的法子,能為畫作裝裱起來隔絕空氣氧化,可光照同樣會叫某些顏料褪色。
后來裝扮地宮的時候,他才重新拿出這幅畫。地宮中暗無天日,便沒了這些顧慮。
始皇站在畫前追思了一番天人相隔的愛子,心中有些憂慮。也不知扶蘇在陽間過得如何,有沒有因為父親的離世受到打擊而一病不起。
他八十才駕崩,扶蘇今年也六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