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垂眼看著他,神情全無了方才的輕松。他是知道元治帝開恩為趙寶珠賜下了宅邸,他沒多想,也沒去打聽那座宅邸在何處。沒想到,竟然會在葉府隔壁,這怎么聽都不像是巧合。
他回宮之后諸事繁忙,一時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后,此刻經(jīng)小太監(jiān)已一提,葉京華與趙寶珠相處時的種種情景登時浮現(xiàn)在腦中。
太子神色沉沉,眸色逐漸暗下去。
小太監(jiān)跪在地上,悄悄地掀起眼皮去瞅太子的神情,在瞥見男子面色的一剎那登時嚇了一跳,臉色煞白,遂俯身死死將頭埋在了地上:
“是、是奴才多嘴,是奴才多嘴,殿下息怒——”
窗外,天空自西方飄來一朵烏云,投下的陰影將太子的面孔籠罩了個大半,他站在原地,自手腕上褪下串檀木佛珠,正一個接一個地轉(zhuǎn)過去,似是在琢磨著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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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門中,趙寶珠與曹尚書的斗爭如火如荼。
趙寶珠被他為難,領了個整理歷年來官員檔案的差使,本是繁瑣折騰人的工作,他倒是做得津津有味,不出一個星期,便帶了厚厚的一冊名單找到了曹尚書面前。
“尚書大人,您看,這戶部掌管天下人口、田畝,財糧,賦稅,因而有戶帖。我們衙門掌管百官,也可以有吏帖呀。您看,這歷來科舉名錄都是現(xiàn)成的,何年入仕,何時領職都寫的一清二楚,由蔭封入仕的就從國子監(jiān)里調(diào)取檔案,也便宜。若是地方上外放的官員,將歷年戶部登記在冊的錢糧調(diào)出來就知道功績是否屬實。這些官員投狀子上來想入升班,大多都用春秋筆法,只要今后三年一選,五年一錄時將吏帖全數(shù)調(diào)出,再一一查驗,就不怕有人偷奸?;?/p>
趙寶珠滔滔不絕,跟說書似得。曹尚書癱坐在椅子里,眼下竟也有點點青黑——他近日來有意折騰趙寶珠,給他專門派下煩難的活路,沒想到這小竟做起了勁兒,動不動就要找他匯報,趕也趕不走。曹尚書硬撐著上官的氣勢,陪他熬著也生熬出了一身的病,最近消瘦了許多,眼見著將軍肚都消下去了許多。
他整個人凹在太師椅中間,看著趙寶珠在衙門上生熬了幾天,卻依舊白嫩緊繃的面皮,神采奕奕的雙眼,心中忽然就泄氣了。
想到宮中太子遞出來的話,他更感辛酸。覺得自己含辛茹苦地將兒孫拉扯大,這些年輕人暗地里卻勾連上了,倒搞得他里外不是人。曹尚書深感背叛,一時像只被扎破了大只燉豬肚,里頭的湯都漏了出來,只剩薄薄的一層皮。
趙寶珠興致勃勃:“尚書大人,此事意義重大,或有千秋萬代之功——”
曹尚書一撩眼皮,忽然冷不丁朝他扔了個什么東西。
趙寶珠這次學乖了,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低頭一看,上頭青云紋樣的織布封皮上頭拿火漆燙了「季度銓選」四個打字,翻開一看,尚書的官印映入眼簾。
趙寶珠驚訝地抬起頭:“尚書大人,這是?”
曹尚書歪在座上,臉半偏著,不答。
趙寶珠被嚇得眨了眨眼睛,遂笑起來:“大人,您終于同意啦?”
曹尚書卻似被激怒,’唰’得一下子座上彈起來,作勢就要拿桌上的鎮(zhèn)紙砸趙寶珠:“給我滾!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趙寶珠見形勢不妙,立即遁走。身后的曹尚書在屋子里咆哮,又將東西掃了一地,周圍的小吏都狀似習慣了,聽到動靜撇了撇嘴,各自去拿簸箕掃帚等物去了。
還有個小吏頗為關系地湊上來問:“趙大人,您沒事吧?”
趙寶有些驚訝,“我沒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