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隆沒聽出他聲音里絲縷的惆意,用力點了點頭:“老爺是好人?!?/p>
才剛認(rèn)得他就說這話,趙寶珠彎了彎嘴角,瞥了正憨吃憨喝的阿隆一眼,還是個小孩子呢。阿隆性子活潑,吃著飯還要好奇地問趙寶珠:“老爺你是自京城來的?京城是不是很大?”
趙寶珠喝了口粥,點了點頭:“是。大極了。”
阿隆又問:“有很多人吧?街上的人是不是都穿著絲做的衣裳?”
“那倒也不是?!壁w寶珠道,接著想了想,又道:“有錢人家都穿絲制的衣裳。”
葉京華給他穿的衣服無一不是上好辰蠶絲料子,夏天穿來透氣又爽利。
聞言,阿隆極艷羨地嘆息一聲,道:“真好啊?!闭f罷又問:“我還聽聞京中的貴人都吃什么人參肉桂、燕窩魚翅之物,可是真的?”
趙寶珠想起葉家的餐桌上的席面,點了點頭。
阿隆雙眸閃爍,像是魂魄已然飛到那京城中去了,艷羨道:“一定是我們這些人想都想不到的好味道?!?/p>
趙寶珠聞言一頓,抬眼夾了塊兒拍黃瓜:“那倒也不一定。”
阿隆立即兩眼放光:“老爺你吃過?”
趙寶珠點了點頭:“吃過燕窩,沒什么意思?!?/p>
葉京華非要他吃,吃了也覺不出什么味道。趙寶珠暗暗想,還不如面前這碗糙米粥好。
阿隆茫然地’哦’了一聲,心想那比金子還貴的東西怎么會不好吃呢?同時悄悄地打量趙寶珠——雖認(rèn)識的時日短,他卻已然察覺出趙寶珠不是簡單的讀書人。先是那通身的貴氣便不一般,還有穿戴的東西。
阿隆看了眼趙寶珠腰上系的東西。隨穿的是再普通不過的官袍,可那腰間的小玉兔可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精致小巧,情態(tài)栩栩如生。
阿隆無端覺著自己這位新老爺約莫是在京中有些機緣的,但又想不通若是那般趙寶珠為何會流落到這窮地方來,索性不想了,只心中對趙寶珠的仰慕又多了幾分。
吃過早飯,阿隆起身要收拾碗筷,卻被趙寶珠一把拽?。骸澳阆葎e走,我有事要問你?!?/p>
阿隆于是坐回來,便見趙寶珠神色微斂,問道:
“我初來乍到,不知這里是個什么情況,你給我講講?!?/p>
阿隆自然愿意,嘴巴一摸就跟他講起無涯縣的狀況來。與他原先想得差不多,無涯縣不通商道,下面有六個鄉(xiāng)路,當(dāng)?shù)禺a(chǎn)稻米茶葉為主,也養(yǎng)些家禽畜牧??h城里有三家做布料生意的,兩家屠戶,糧油鋪子若干,典當(dāng)鋪一家,其余的便沒什么了。若要寄出書信,或是上縣學(xué),都得去隔壁縣才有。
趙寶珠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這樣聽來,這無涯縣竟然比他當(dāng)日在的山南縣還要差上不少。山南縣城里至少有縣學(xué),各色酒肆客寨,雖蜀山道路不通,但好歹一年中總有那么一兩隊人馬往來。這無涯縣竟一概沒有。
趙寶珠不禁皺眉問:“怎么會連一支商隊也沒有?”
阿隆咽下一口粥,明知道縣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卻還是伸頭望了眼門外,才壓低了聲音道:“老爺有所不知,我們縣雖小,卻有一家姓尤的鄉(xiāng)紳家資甚巨,聽說百年前就在這地界上了。城里的布料鋪子三家中有兩家都是他們的,還有糧油鋪子,典當(dāng)鋪,全是他們家的。”
聽到這里,趙寶珠眉尾一顫,緩緩抬起眼來,已然對阿隆接下來要說的話有所猜測。
阿隆果然接著道:“聽村里的老人說,原本縣里是有商隊的,只是多年前尤家人開始做布匹生意,便不許外人來販賣,聽說……是有派了人出去扮作土匪模樣,截了好幾車貨物,好好的布匹一把火燒了。這樣胡做幾遭,外頭的商隊就都不敢來了?!?/p>
隨著他話音落下,趙寶珠的臉色已然黑如鍋底,阿隆不覺聲音低了些,便聽到趙寶珠問:
“他們這般,也沒有人管?”
“誰敢管啊?!卑⒙≌f到這兒,也嘆息一聲,道:“我勸老爺也別管,他們尤家人霸道得很,聽說是祖上和知府家中結(jié)了親戚,有大樹靠著,什么都不怕!但凡是礙他們家事兒的人,談笑間便打殺了,要是去他們家里拿人,那院子圍得跟鐵桶一般,怕是要軍隊人馬通通都來才破的開呢!”
阿隆說話間有夸張的成分,尤家人就算再有州府上的親戚,也不至于能將家里建得跟要塞一般。然而抽絲剝繭,光把事實提煉出來,光是尤氏壟斷商貿(mào)、和能隨意打殺他人這兩宗,便已能覺出這尤氏一族在無涯縣只手遮天之態(tài)。
趙寶珠臉色越來越沉,最后看得阿隆不敢出聲,終是抬手一掌拍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