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當時沉默了須臾,只說:
意外而已。
其后再沒多做解釋。
玄沐敏銳地從那短暫沉默中察覺出隱瞞的味道,孩童強烈的好奇心迫使他想開口追問,然而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母妃的神情是那般落寞而惆悵。
仿佛在追憶什么支離破碎的往昔。
她病氣縈繞的清瘦身軀倚在長榻一側(cè),恍似深秋時節(jié)凋零的枯葉。
——這個比方倏忽出現(xiàn)在腦海中,玄沐卻不曉得正不正確。他出生至今只離開過東海一次,既沒見過深秋,也沒見過枯葉。這些素未謀面的事物都是他從書中、以及先生口中得知的。
但他清楚地意識到一點:母親在因為他的問題傷神。
玄沐于是閉上了嘴。
他一貫是個懂事的孩子,母妃不愿多說的事,他就絕不會再問。
只在心里胡亂產(chǎn)生許多猜測。
迎面走來的宮人見到玄沐,紛紛垂首讓路。宮人的穿戴行動十年如一日,沉默也十年如一日,僅齊齊地喊了一聲:“見過小殿下。”
玄沐目視前方,略一頷首,熟視無睹地從他們中間走過。
自睜眼起他便一直生活在這矗立于海底最深處的龍宮,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寬廣、恢弘、卻又無比封閉和寂靜,來往的宮人如同只會依照固定流程動作的人偶,沒有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玄沐并不是高傲的性子,但在這種環(huán)境中長大,難免也只把他們當人偶而非活生生的人看待。
走到寢殿門口,兩側(cè)侍者朝他欠身問安,隨后一同拉開殿門。
玄沐進門便朗朗地喊:“母妃?!?/p>
榻上一襲華服的弦汐轉(zhuǎn)過頭,放下手中書冊,淺白如宣紙的唇瓣綻開笑:“玄沐,你來啦。”她朝玄沐招招手,腕上銀鐲微動,“來,到母妃這邊?!?/p>
每當這個時候,玄沐都會失去早熟的沉穩(wěn),和任何一個迫不及待撲進母親懷抱的平凡孩子一樣,快步跑向母妃,埋入她柔軟的xiong懷。
玄沐愛極了他溫柔嫻雅的母妃,愛她輕緩的嗓音,清馨的香氣,他賴在母妃懷里,那股包圍他的清香仿佛能隔絕外界一切煩擾,將心緒撫平成安然無波的靜湖。
只是這股芬芳大多時候都不純粹,混合著濃郁到無法忽視的龍涎香,以及某種分明屬于雄性的渾濁氣息。
這讓玄沐下意識感到排斥,雙臂卻用力將母妃抱得更緊。
弦汐輕撫他尚且童稚單薄的脊背,聲柔似水:“你今天來晚了些,昨夜睡得不好嗎?”
玄沐孩子氣地蹙眉抱怨:“先生昨天教了好些東西,還說今天要考學,我連夜把那些都背會了才敢睡,今早便起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