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像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口。
沒關(guān)系,她告訴自己。只要那張車不停下,她就還能假裝一切如常。
可是為什么,這個念頭卻讓她更加不安了?
遠處塞納河方向,偶爾傳來幾聲貓叫,臺燈把女孩的輪廓投射在窗簾上,形成一個孤獨的剪影。
而她不知道的是,這個由燈光贈予的剪影,此刻正隔著一道防彈玻璃,分毫不差落進了一雙琥珀色瞳孔里。
與籠著暖黃色光暈的小屋相比,這里端的是另一個世界。
君舍斜倚在座椅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叩著銀煙盒,車內(nèi)沒開燈,他整個人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琥珀色眼睛,在路燈映照下泛著慵懶的光,活像只饜足后假寐的狐貍。
他很久沒踏足沙龍了,那些充斥著嗆鼻香水、虛偽奉承和無聊調(diào)情的場所,只讓他感到乏味。
相比之下,這車的后座才是他專屬的私人劇院,每天的叁場巡游,是他越發(fā)繁忙冗雜的公務(wù)之余,必行且順路的…精神齋戒。
此刻,看著那抹剪影,清晨那幕忽然清晰浮現(xiàn)在眼前。
那勤奮的小兔早早便穿著白大褂跑下樓,踮著腳,費力卷起診所的防盜簾。嘖,一大早就著急出來覓食,我那老伙計留給她的配給,難道還不夠這小身板富足度日?
當時他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不知是嘲諷,還是單純覺得有趣。
有時,他撞見的是更靜態(tài)的景致。
某個起霧的早晨,她竟靠在椅背小憩,他便將車窗搖下幾寸,讓巴黎潮濕的空氣裹著她窗臺上的花香一同涌進來。
“嘖,才起床就困了?”他手指微微收緊,是為誰輾轉(zhuǎn)難眠呢?為我那位正在諾曼底泥濘里打滾的,親愛的老同學(xué)嗎?
此刻,他泛起一股惡劣的沖動,忽然很想吩咐司機踩把油門,看她會不會被引擎的轟鳴吵醒。
可他很快便壓下這股躁動。
他更愿意收藏眼前這幅靜謐畫卷,她輕闔的眼睫,隨呼吸均勻起伏的胸口,恬靜表象之下,究竟藏著怎樣的夢境?是戰(zhàn)前的柏林,還是灘頭血色彌漫的黃昏?
偶爾,透過玻璃,他能看到她澆花時用余光掃過街道。
真是在看天氣嗎?男人挑眉,他想象她內(nèi)心的默念:八點二十了,那輛該死的車又要來了…有趣,他漫不經(jīng)心地想,他的梅賽德斯竟成了她生活中的節(jié)拍器。
其實,即便不去看,他都能想象出她此刻表情,微蹙的眉,帶著些許試探的張望,像林間飲水的小鹿,在風(fēng)中捕捉到一絲異樣。
君舍感到一種荒謬的愉悅,像是咽下一口過于甜膩的蜂蜜酒。
“新的一天開始了,小心翼翼經(jīng)營生活的小兔?!彼吭谧紊祥]目養(yǎng)神,鼻尖似乎還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洋甘菊淡香。
傍晚,暮色如融化的黃油涂抹在圣馬丁節(jié)那些奧斯曼建筑上。
那個忙碌的小身影正踮著腳尖,伸手夠向藥柜頂層,他饒有興味地欣賞她指尖在紗布卷上打滑的可愛模樣。
同一時刻,車身的鍍鉻飾條把夕陽反射過去,女孩像被光斑燙到般偏身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