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沅生前年紀不算大,輩分卻高,村里一堆頭發(fā)花白走路都走不利索的老頭老太見了面都得屈尊叫他一聲“小爺”,滿村扒拉一遍,全是他的后輩。
因此他死后的排場也大,不少在外打拼的年輕人都被家里人叫回來吃席,大家彼此沾親帶故,許久沒見照舊親親熱熱說不完的話,使得原本清冷的村子熱鬧的堪比過年。
人生第一次吃自己的席,祝沅毫無經驗,心里難免有點緊張。他把帶來的白菊花輕輕放下,看著黑白照片里自己用了三十多年的熟悉的帥氣臉蛋,憂傷而滄桑的嘆了口氣。
死得真隨便。
太陽升得很快,等到人到齊的差不多就開席了。
在外漂泊多年,祝沅最饞得還是老家的飯菜,尤其宋嫂她兒媳親手做的麻辣鵝肝,他這些年經常半夜想起,抓心撓肺睡不著,就算第二天出去買回來也不是那個味。
他光聞味就知道今天這席又是宋嫂她兒媳一家張羅,一邊辣得嘴角通紅一邊不???。吃到興起的時候,他身邊坐著的大兄弟猛然發(fā)出一聲響亮難聽的嚎哭,就好像一頭野牛扯著嗓子叫喚,沙啞難聽,嚇得祝沅手里筷子差點飛出去,一看果然是大龍。
大龍那小子小時候和他好到穿一條褲子,人長得五大三粗一臉兇相,其實比誰都老實膽小,這會兒哭得比誰都傷心,桌上一包抽紙都快用完了。
祝沅嘴里叼了根雞腿歪頭看大龍嚎哭,終于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安慰兩句:“人死不能復生,節(jié)哀?!?/p>
大龍從悲傷中抬頭,露出一雙和他粗野長相完全不符的圓眼睛,驚疑不定的上下打量祝沅,支支吾吾的問:“你、你……也是俺小爺?shù)呐笥???/p>
祝沅想說他生前哪可能有這樣光鮮亮麗的朋友,但他此刻只能含糊點頭:“算是吧?!?/p>
世事無常。誰能想到半個月前他還跟大龍一起喝酒,結果轉眼就是生離死別。他被車撞了沒有死亡,重生在一個十九歲小孩兒的身體里,說出去都沒人敢信。
大龍腦子從小就不靈光,更沒半點懷疑他的說辭,還以為祝沅真情實感來吊唁,垂著大腦袋頹喪的不停訴說他小爺死得有多慘,反反復復語無倫次,好像說多了別人就能共情他的悲傷。
不過祝沅的確死得非常不值得。一個人傻|逼富二代喝醉酒心情不好,不回家躺著睡覺,非得開車上路發(fā)泄,市區(qū)主路都敢飆到120碼,一路飛馳無視紅燈如入無人之境,猖狂到被抓的時候都沒酒醒。
唯一幸運的是,當天凌晨一點半的大街上除了祝沅沒有第二個路人,他成了本次事故中的唯一受害者。
直到現(xiàn)在,祝沅依舊能回想起當時他的身體遭受猛烈撞擊后內臟被擠壓碎裂的痛楚,嘴里的雞腿瞬間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好像口中滿是血的味道。
恰好這時村里請來的戲班開始演奏,隨著嗩吶一聲厲響,蕭瑟的秋風刮過,卷著落葉穿堂而過。從此塵歸塵,土歸土,祝沅這個人真正意義上的社會性死亡。
在場所有人好像這才想起自己干嘛來了,紛紛低頭抹淚,大龍把臉埋進臂彎里嚎的更大聲。
氣氛烘托到這,饒是沒心肝的祝沅也跟著掉了幾滴淚,為自己那不算順暢的小半生哀悼,算是留個體面。
戲班子賣力表演暫時告一段落,祝沅低頭繼續(xù)吃東西,忽然院外傳來一陣喧嘩,隱約夾雜著幾人吵鬧的聲音。
“詹錦卓!你這狼心狗肺的還有什么臉來見我老爸!”
熟悉而陌生的少年聲音在祝沅耳邊宛若炸開一道驚雷。盡管這和他記憶中那還有些奶氣的童聲大相徑庭,可世上哪有爹媽認不出自己兒子的?
祝沅出神的功夫,那幾個吵架的男人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群黑衣制服的壯漢,跟拍電視劇一樣聲勢浩大,驚得滿院子的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為首的那個年輕男人面上帶著黑色口罩,鼻梁上還架著副超大墨鏡,即使青天白日也看不清他的長相。這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挨了罵后咬牙切齒反唇相譏:
“我狼心狗肺?那你霍小少爺又是什么好東西?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被戳到痛處的霍馳火冒三丈,指著他一頓瘋狂輸出,圍繞詹錦卓祖上十八代半徑畫圓,還夾雜祝沅聽不懂的英語,光看表情就知道罵得多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