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她輕盈地跳至地上,再移亂案上諸樣供品,特別是將供桃的盤子移至半懸空,然后溜到敞門之后,悄悄地將半探出身子,將準備好的活物往香案遠遠地一扔——
匡當!
吱、吱吱、吱——
“哎呀!”擔任廟祝的神卜子聞聲驚乍起,趕忙沖入廟堂之內,正正瞥見一只黑漆瘦小的鼠輩從香案上躍下,居然還慌不擇道地與自己擦身而過,直往外逃竄而去。而案上的供品一片狼籍,那富宅貴人特意從千里外快馬送來上供的鮮桃盤也散落了,三兩只粉嫩的圓果正骨碌碌地四散滾去。
“作孽哪,作孽??!”神卜子心痛地連呼,快快撿拾起地上的桃子,小心得像端著什么寶貝似的。
跟在隨后的少年頓住了腳步,握拳掩飾地置在唇邊,低低嗯哼了聲。小童便心領神會地跳了出來,仿佛剛從廟外趕至一般,走到少年后面扯住他的寬袖邊。
“阿謙,該去上午課了。”早就對好的臺詞,嬌嫩的唇瓣一張,便自然而然地溜出來。
奈何少年人還故作猶豫了片刻?!皶r間怎么這么快?”他走前兩步,俯身便作勢蹲下,道,“先等我替老先生收拾下……”
多么友善謙卑,樂問好知,善助于人的好苗子啊!
神卜子莫名感觸得老眼晶瑩,連忙慈眉善目地朝他們揮揮手:“好孩子,這里有老夫呢,快快上學去吧?!?/p>
少年的衛(wèi)子謙只好謹遵長輩之意,牽起偽仙童盧玖兒的肉乎手掌,告辭而去了。
“好重!”一出了土地廟門閃進了矮樹叢中,盧玖兒便將“贓物”掏出來,塞到同伙的手里。
她薄弱的xiong襟可不堪重負啊。
衛(wèi)子謙莞爾地席地而坐,細細將外皮剝了,遞到她唇邊?!皬堊??!?/p>
盧玖兒搖搖頭?!俺赃^了,這是給你帶的。”
衛(wèi)子謙聞言,便不再多讓了,邊啖食邊嘆道:“供神的果品,果然鮮美香嫩,甘甜多汁?!被瘟嘶文X袋,他咧齒笑了,“阿玖,過不久就到屈原祭了,屆時廟里肯定奉有各式的裹粽,肯定有一款你喜愛的。”
盧玖兒聞似未聞,但心里禁不住腹誹:教唆犯呀,不良少年啊!
灌木上飛墜下一只折翼的蜻蜓,盧玖兒好奇地湊上去,抽了支嫩草芽,有一下沒一下地拉撥著它。
衛(wèi)子謙見她自顧玩得專注,也湊了頭顱上去?!斑@只病懨懨的,改天我給你捉幾只活猛的?!?/p>
不是他自吹自擂,在這村野間行走十一年,父老鄉(xiāng)親都知道衛(wèi)家五郎謙遜知禮,爭相給予這位出眾少年照顧。而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飛的,通通都“被”他照顧過,所以區(qū)區(qū)幾只螞螂,根本不在話下。
盧玖兒又怎會不知道他的根底,于是偏頭想了想,道:“要送尋常不多見的?!?/p>
衛(wèi)子謙自信地咧齒一笑?!俺桑 ?/p>
午課時分,夫子之乎者也,學生昏昏不敢睡。
夫子曰:“撻彼殷武,奮伐荊楚。深入其阻,裒荊之旅。有截其所,湯孫之緒?!?/p>
眾子跟曰:“撻彼殷武,奮伐荊楚……”
呼嚕嚕——
輕微卻顯突兀的鼻鼾聲間雜而起。
半舊的書生袍站定在一陋桌前,抽起一卷擋在臉前的書冊,赫然露出一張流涎的睡相。于是,書冊被改蓋到那學生的頭部,不輕不重的刻意力度恰到好處地,驚醒了這位夢蝶的莊生。
夫子繼續(xù)曰:“維女荊楚,居國南鄉(xiāng)。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
眾子跟曰:“維女荊楚,居國南鄉(xiāng)。昔有成湯……”
位踞后排的戚家盛獨特例行,一心二用,上壓書卷下壓賬本,時而分心時而入神。待書生袍漫步至旁側,賬本早已被遮掩無痕。舒少爺兀自專心地搖頭晃腦,似是邊誦詩經,邊在腦海中揣摩其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