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瓣艱難地蠕動著,喉中擠壓出干澀的聲音:“對光反射陰性……是什么意思?”
護士嘆息一聲:“就是散瞳了,曉得不?腦干嚴重受損?!?/p>
她抽開玻璃窗,遞出個牛皮紙袋,以及張長長的繳費條:“去樓下把費用繳一下?!?/p>
密密麻麻的血絲浮在她眼眶中,裹挾著漆黑的、冷淡的瞳仁,隔著玻璃窗上一枚枚污濁的指紋,如波紋般扭曲旋轉(zhuǎn)起來,沉進無際的黑暗之中。
窗口前纖瘦的身影忽然搖晃起來,只兩條胳膊死死扒住窗臺,泛白的指節(jié)拼命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那雙毫無血色的唇瓣大張著,仿佛被只大掌死死扼住脖頸,發(fā)出“嗬嗬”的、瀕死般的抽氣聲。
護士騰地從座椅上彈了起來,手臂竭力從窗口探出,架住陳冬綿軟滑落的身體,大聲問道:“你沒事吧?!”
陳冬緩了半晌,才掙扎著穩(wěn)住身形,唇角扯出個僵硬的弧度:“沒、沒事,謝謝你……”
她捻起收費條,慢慢挪到隔離門前,透過那扇窄小的觀察窗往里看去。
許童靜靜躺在病床上,頭上裹著一圈圈滲著斑駁血跡的繃帶,呼吸面罩擋住了半張臉。那雙蒼白的、干涸的唇瓣微張著,一根粗大的管子松松吊在唇角。
一臺臺儀器包圍著病床,如片冰冷的鋼鐵森林,團團將他了無生氣的身影淹沒其中。
她立在隔離門后,心跳也變得緩慢疲憊下來,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安靜地透過那扇小窗凝視著他。
刺耳的手機鈴聲驟然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驀然回過頭。天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大亮了,日光從走廊盡頭的玻璃窗中傾瀉而出,熾熱的陽光將整條走廊映得亮堂堂地。一張張折迭床早已收了起來,人們交談著,或蹲或站,端著保溫桶咕咚咕咚吸溜著清粥。
她恍惚一瞬,而后慌忙從布袋里摸出手機。
剛接通電話,煙酒鋪老板壓抑著怒火的話聲就灌進耳中:“小姑娘,你這幾天怎么回事啊?我是不是跟你交代過店里工作日必須開門的嗎?星期六星期天你不上班就算了,昨天你干嘛啦?現(xiàn)在八點了店門還關(guān)著???”
她下意識舉著手機不停地道歉:“對不起老板,我昨天實在有點事才……”
那頭依然不耐地牢騷著:“周末不夠你處理啊?有事你要提前說的嘛,一聲不吭把店門一鎖算什么?”
她干涸蒼白的雙唇蠕動幾下,嗓子里像塞了團棉花一般,綿軟酸澀。
“年輕人是這樣的,玩心這么重。”
耳邊仍回蕩著店老板喋喋不休的斥責(zé)聲。她低下頭,手掌慢慢抻平那張皺巴巴、被冷汗浸泡模糊的繳費條。
床位費一百五元,呼吸機叁百元,甘露醇二百元……包含手術(shù)費用,僅僅今天就需要繳七千叁百七十元。
一個月八百塊,連許童一天的住院費都不夠。
那雙唇艱難地翕動著,吐出句微弱的話來:
“哥,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