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拱手:“主公,退半日,整一整?!?/p>
呂布按著刀,指背泛白。他的胸腔里仿佛塞著一塊鹽,越喘越渴。他閉眼一瞬,壓下怒氣,吐出兩個字:“可?!?/p>
這兩個字剛落,外面就有人喊:“井咸!”軍司馬沒等他問完,就被一個餓瘋的兵一拳砸倒。高順怒喝,張遼一把抄起那人后頸,按進(jìn)地里。一瞬的亂像黑潮,拍在帳門上。
陳宮低聲:“主公,現(xiàn)在去追,他正中下懷。他要你用餓去頂空,把你的‘快’,變成他的‘穩(wěn)’?!?/p>
呂布不語,手卻在抖。他從來只對“難看”的敵人厭,如今他第一次對自己的營厭。他忽然把戟往地上一磕,像把那一口“厭”壓回去:“回營?!?/p>
——
觀星臺上,針心如水。黃月英收刀:“再刻無可刻?!?/p>
“夠了?!惫伟颜菩膹你~沿移開,指尖仍舊冰。他望著盤上那條漸成的細(xì)線,像望著一條剛疏通的河:“脈接了半條。再敲一次,就接上?!彼D了頓,忽然把盞里的湯一飲而盡——味還是水。他的眼底掠過極輕的一絲疲憊,隨即收起。代價正在噬他,但此刻,他沒有時間疼。
“文若?!?/p>
“在?!?/p>
“封市一日,放謠兩則:‘并州兵在城南劫倉得粟萬石’、‘曹營鹽契將換銀刀’。前者給他甜,后者給他渴。子明會把兩則說成一句‘市語’?!畈挪蛔凡煌疲乜p?!?/p>
荀彧提筆如風(fēng),“喏?!?/p>
曹操把盞輕輕一扣:“今日,守;明日,打?!彼垂我谎?,那眼神里既有信,也有試探。他要的不是一場漂亮的“斷糧計”,他要的是穩(wěn)——穩(wěn)到把對方的“快”全折進(jìn)這條細(xì)白的河里。
——
第二日午后,風(fēng)像被人從背后拽了一把,所有細(xì)流又朝一個地方吸。那是“午”字銅針下的細(xì)槽在呼吸,吞吐著外來的煞與怒,將它們化作能被“渠”引走的潮。渠工在地下以指寬為尺,一寸一寸篩泥,開出的槽光而直。沒有人看見他們的手,但每一個騎兵在馬背上都能感到:地在慢慢輕。
夏侯淵看著空里那條看不見的“輕”,把“穩(wěn)”字送進(jìn)風(fēng):“守?!?/p>
張遼在后半步,終于吐出一口長氣:“活路,還在后面。”
高順側(cè)身擋風(fēng):“主公,今晚不追,明晨再議。”
呂布握緊又松開戟。他看著天,天藍(lán)得像被人洗過。他忽然說:“我餓?!边@句話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
陳宮在帳外,指尖拈著那枚細(xì)釘,釘尖朝上。他在風(fēng)里對著看不見的人說了一句:“你狠。但我記了?!?/p>
——
夜將至未至??莺訛┑陌着c紅被風(fēng)揉成一團(tuán)淡灰。古碑上的字在灰里輕顫:**河不食人,人自食河。**今天,它又被改了一次義:**糧不食人,人自食糧——先斷,再喂,再收。**風(fēng)把市上的謠吹進(jìn)營里,把鹽的價吹上去,又把馬的價吹成一根繩索,拴在每一個人的腳踝。鍋里確實(shí)沒米了,風(fēng)卻煮開了。
觀星臺的火靜得像一滴被端在盞里的水。黃月英把“母儀”上的天蠶絲收起,放在掌心;阿芷把披風(fēng)替郭嘉按實(shí)。郭嘉低頭寫下今日最后一道令:
——斷糧既成,明日‘截水’——非斷其命,斷其勇。
他把“勇”字收細(xì),像把一柄看不見的刀,悄悄推給了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