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英主明德帝病勢沉重,不得不臥榻休養(yǎng)時,睡夢中常常夢見自己年輕時殺過的一個臣子。
陸丞相,陸棠棣(di),他少時的伴讀,登基之后的股肱,以及后來扎在他眼中,刺在他心頭,讓他橫看豎看、左看右看都不太順眼的尖刺。
多年以前,他成功將這根眼中釘、肉中刺拔除,以“意圖造反”的名義將其下下監(jiān)牢,等候?qū)弳?。卻接到獄中陸棠棣的死訊,死因為“驚嚇過度”。
國之宰輔重臣在威勢上從不落于人后,一朝下獄竟忽然“驚悸而死”,朱叡翊(ruiyi)直覺有些不妥,但忖度又忖度、思量又思量,人之身殞如難收之覆水,再如何追究懲戒也無濟于事,況且陸棠棣死了朕心甚慰,何必追究。
便大筆一揮將呈交上來的稟明陸棠棣死因的謝罪奏折放過,沒有追究任何一個放任朝中丞相在牢中驚嚇而死的獄吏、官員的罪責(zé),雖說掌控欲作祟,他還是派人暗中調(diào)查了陸棠棣真正的死因。
真相如何不足為道,總之陸棠棣死后這天下可算河清海晏、朝堂政事盡在他掌控之中了,只除卻偶爾午夜夢回,陛下還是會追憶過往和陸棠棣志同道合、互相引為明君賢臣的平和日子。
說回當(dāng)下,明德帝恍恍惚惚,神識昏沉間突見一個身著官服、臉色極淡的人坐在自己龍床之側(cè)。
他心中一驚,凝神細看,不由哂笑:“陸棠棣,你又來做什么?!?/p>
往日身體康健之時從來不曾夢見過他,如今沉疴難起,陸棠棣卻幾次三番入夢,實在難說不是個不祥之兆。
朱叡翊心中發(fā)沉,有心開口斥去這不知是妖是鬼的故人幻象,但不知何故,竟開不了口。
“陛下,你病勢甚急重?!?/p>
床前坐著的陸棠棣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更沒有什么多余的動作,僅僅將朱叡翊看著,居高臨下、靜靜地看著,朱叡翊也十分厭惡。
他道:“滾下去?!?/p>
病重時夢見死人,實在不吉。
“陛下該保重龍體。”陸棠棣語氣淡淡,表情漠不關(guān)心。
“朕叫你滾下去!”
朱叡翊驟然發(fā)怒,厲聲呵斥想要叫人,身體卻作起對來,氣血攻心,一個勁猛咳,已見干枯的手指緊抓住身下軟墊,唇齒間咸腥蔓延。
陸棠棣這才起身,卻照舊俯視面無人色的君主,無有尊敬的意思。
朱叡翊被這眼神刺痛了?!澳恪恪毕胍雎晠s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又是心驚又是氣怒又是發(fā)寒,調(diào)理好一陣,才沙啞開口,“你想做什么?”
死了十多年的幽靈,再現(xiàn)身想做什么?又能如何?墳冢中他的肉身都已變作枯骨了罷?
想到此處朱叡翊不禁露出個譏諷的微笑。
陸棠棣巋然不動,垂下眼眸:“臣來迎接陛下?!?/p>
迎……接?
朱叡翊一怔,霎時明白過來心中的譏嘲如潮水般退去,內(nèi)心震悚,雙手因過分用力而指節(jié)浮凸。
“就憑你……”他心情波動異常,話不連句,聲聲作咳,語氣卻急促著,氣勢不甘退讓,“朕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就是閻王來了……”
陸棠棣仍安靜著,毫不動容:“臣來迎接陛下,也有一問要問陛下。”
大限將至,朱叡翊眼睛睜大,無法作答,張口翕口,氣息喘促。
“陛下因何將臣殺死了,也不愿給個全尸,還要空棺下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