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從他闖進屏風,對話就進行得太過古怪,直到傷藥差不多抹完,陸棠棣都未曾出過一聲。
他把指尖最后一抹膏藥涂在她肩膀上,引來她因了涼意的一陣顫抖。
朱叡翊稍稍垂眸。像是無心,也像是有意地將指頭尖兒在她細膩完好的肩頸交接處蹭了蹭,蹭去多余的膏體,他的視線往下、往右瞥去。
光潔的四根手指攏在胸前,從他的視角只能看見一點點圓潤的指頭尖。往上往外平移,就能看見她一側(cè)手臂的挫傷紅痕都因為涂了藥膏而發(fā)著油潤閃光的亮。
她看著也不像是會在意留疤不留疤的人,遂也對功效絕口不提,只是收回視線。
他漫不經(jīng)心道:“右手受傷,那朕想要你再把今夜所遇寫成折子遞上來豈非不可能了?”
好笑的是前半程她自己處理時,她的話他幾乎都沒怎么聽,光聽見個“陸嘉良少時”和“那本書”,前言不搭后語,聽了還不如不聽。他皺了皺眉想。
陸棠棣自有對策:“臣口述之后讓小廝代筆即可?!?/p>
朱叡翊冷嗤:“你要讓無關人等知道我們的計劃嗎?”
十足有“先見之明”的陸家輝竟然不曾栽培她讓她學左手字。陸棠棣表示沉默。
“朕撥給你個明鏡使。”他封好玉制小瓷瓶,自然無謂地說著,轉(zhuǎn)瞬語氣陰森,“雖說是撥給你用,但你若自己不注意,露了馬腳,朕可不會舍明鏡使而擇你?!?/p>
陸棠棣默然。此刻于自己長久的緘默中她再不能含糊地察覺,朱叡翊那看似與多年以前一般無二,但又實在暌違太久以致稍微顯得有些陌生的拐彎抹角的好意確實與過往有些不同。
目下的這好意與他少年時針對伴讀的好意相同嗎?知道她是女子之身后,他對受傷的她懷抱的好意仍然單純?nèi)舸藛??她自問,卻不能回答。
陸棠棣雖則未曾以女子之身過過幾年光明正大的好日子,更未曾以女子之身與年紀相仿的男子相處太多,但天性里帶來的靈慧與機巧,以及過去與陸嘉良相處的慘淡經(jīng)驗,卻能使她認識到,如今夜這般親密的任由他給她上藥的舉動是有些曖昧且不可言說的,正如她此前放任地在他面前換藥也有錯誤。
她敏感覺察到自己遲鈍之后錯誤發(fā)展下去可能導致的不可控后果,正如她幾次清楚地察覺他的手指曾在自己身上多余反復地駐足。
一種輕妙、復雜、深邃、以往從未有過,或者說是遠離她太久導致有些模糊的感受正在復蘇,微弱但又鮮明地向她揭示它的存在,讓她難得的有些不安。
多年喬裝成男子的生活并非只讓她學到了滿腹學識,而不知運用,她素來懂得防微杜漸的道理,便慢慢穿好衣物,忽然道:“陛下近日有選宮妃的想法么?”
自少年那次以后,他對女子就懷有一種深切的避忌心態(tài)。既不算厭煩到不愿遇見,但也不會刻意地想要接近。所以朱叡翊的后宮至今無人,不僅后位空懸,后宮更是閑置,逼得一些操心血脈延續(xù)的老臣,年年上書勸他廣開后宮。
他初登基時只是皺著眉勉強批個已閱,后來朝政漸熟對此類折子更是看也不看就壓在公文最底下。他們關系最惡劣的時候,有人看準她和他不對付,給她出“讓皇帝開選秀”的主意膈應人,被陸棠棣一票否決,皇帝的家事與她何干?
今日卻因了別的情由,莫名開始親自管起皇帝的家事了。陸棠棣一陣尷尬,暗道倘若是她多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