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者山岳般龐大的蟾蜍身軀在斬妄刀的最后一擊中,如同被戳破的膿包,無聲地塌陷、瓦解。
粘稠的、混雜著無數未消化古籍殘頁與渾濁記憶的漿液,沒有遵循常理四散飛濺,反而在某種悖逆現實的引力下向內坍縮、凝聚。
光芒在坍縮中心驟然亮起,刺破了妄海意識空間固有的銀灰迷蒙,無數道光束如同利劍刺向四面八方。
光束所及之處,空間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開無數細密的黑色縫隙。
當光芒達到極致,空間裂痕猛地擴張、撕裂,然后轟然炸碎!
吳境猛然閉眼,斬妄刀上“觀測者制式-iii”的冰冷銘文觸感尚未從掌心褪盡,耳邊卻已充斥起一片震耳欲聾的琉璃崩碎之聲。那聲音清脆又尖銳,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面前裂成齏粉。他穩(wěn)住因巨大能量沖擊而搖晃的身形,強行睜開刺痛的雙目。
眼前的景象,取代了暴食者那令人作嘔的龐然殘骸,也取代了泛著銀灰色泡沫的妄海波濤。
一片浩瀚無垠的寂靜回廊,在他腳下無聲鋪展。腳下并非堅實的地面,而是一片凝固的、深邃如墨的虛空。踩上去,卻泛起一圈圈幽藍色的漣漪,漣漪之下,隱約可見億萬星塵般閃爍的記憶光點沉浮明滅。
四周,是鏡。
無邊無際的鏡壁,矗立在這片凝固的黑暗虛空之中,構成了這龐大回廊的墻壁、穹頂乃至支撐的巨柱。它們并非實體,更像是由純粹流光凝結而成,表面蕩漾著水波般柔和的漣漪。每一面流光鏡壁,都在幽幽地、持續(xù)地散發(fā)著不同色澤的微光,或溫暖如燭火,或冷冽如寒冰,或熾烈如熔金,將這片黑暗暈染得光怪陸離。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香氣,似檀非檀,混雜著濃重的書卷陳舊氣息、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銹蝕感,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卻頑強鉆入鼻腔的桂花香殘留。它們無聲地流淌,是無數記憶沉淀下來的氣味烙印。
最大的那面鏡壁,正對著吳境,鏡面漣漪劇烈震蕩起來。光如同有了生命,在其中飛快地凝聚、塑形。光華流轉,一個清晰無比的身影最終定格——那是蘇婉清。年輕的蘇婉清,英姿勃發(fā),白衣勝雪,手持三尺青鋒,劍尖正滴落一串猩紅的血珠。她立于一片尸骸累累的古戰(zhàn)場廢墟之上,腳下踩踏著某種巨大生物碎裂的青黑色甲殼,無數青銅齒輪的殘骸散落四周,反射著冷硬的光。她微微側首,眼神銳利如鷹,隔著鏡面直刺吳境,嘴角卻帶著一縷仿佛洞徹了什么真相的、冰冷而神秘的弧度。
吳境的心猛地一縮,仿佛被那眼神貫穿。這與他記憶中那個溫婉嫻靜的蘇婉清,判若云泥!他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試圖看得更真切。
腳步剛動,身側一面原本散發(fā)著柔和暖黃色光芒的鏡壁驟然亮起。鏡中景象又是一變:蘇婉清圍著一件打滿補丁的粗布圍裙,站在一間煙火氣十足、掛著“蘇記糕點”招牌的簡陋灶房內。她正熟練地揉捏著雪白的面團,蒸籠冒著騰騰熱氣,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桂花醪糟香氣。她臉上沾了點白色的面粉,神情是吳境無比熟悉的、足以撫慰任何疲憊的恬淡微笑。她仿佛察覺到了窺視,抬起頭,隔著鏡面,對著吳境的方向溫柔地笑了笑。
熟悉與陌生,巨大的撕裂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上心臟。吳境喉結滾動,喉間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伸出手,指尖冰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小心翼翼地向著那散發(fā)出桂花香氣的溫暖鏡面觸碰過去。
滋——
指尖距離蕩漾著的鏡面流光尚有寸許之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尖銳到足以刺穿靈魂的刺痛感,毫無征兆地從接觸點爆發(fā)開來!那并非物理上的疼痛,而是認知層面的撕裂與扭曲!眼前那溫暖的灶房景象,瞬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波動、變形。
“呃!”吳境悶哼一聲,觸電般縮回手,指腹上隱隱殘留著一種被無形鋸齒啃噬過的幻痛。一股強烈的惡心眩暈感猛地沖上頭頂,胃里翻江倒海。鏡中蘇婉清溫柔的笑容,在扭曲的光影里變得詭異莫測。
他踉蹌后退一步,腳下幽藍的漣漪無聲擴散。他死死捂住額頭,強迫自己從那股認知污染引發(fā)的劇烈不適中掙脫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空明照見…心境成本真…”他咬著牙,默念著知心境的核心要義,體內本真之力艱難地流轉起來,如同一股清泉試圖滌蕩被污染的靈臺。那翻騰的嘔吐感漸漸被壓下,眩暈稍緩,但認知被強行撕裂的余悸仍在神經末梢跳動。
他喘息著,目光警惕地掃過這片由無數面流光鏡壁構成的詭異回廊。每一面鏡子,都像一個吞噬記憶的陷阱,一個精心編織的認知牢籠。它們展現著蘇婉清不同的側影、不同的身份、甚至是截然矛盾的存在狀態(tài)——戰(zhàn)場屠戮者、市井糕點師、神秘的觀測者……哪一個才是真實?哪一個又是虛妄刻意扭曲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