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外那個用破木板和油氈布撐起的世界,并未因蘇家三兄弟選擇留下而變得寬容。相反,當最初的生死掙扎稍稍退潮,當集體安置點的帳篷在遠處逐漸成形,一些更復雜、更冰冷的東西,開始在幸存者疲憊麻木的面孔下悄然滋生、發(fā)酵。曉光,這個在舅舅們羽翼下艱難求存的小小生命,不知不覺成了某些人眼中一個值得“討論”的話題。
流言的種子,最初是在取水點那條漫長而沉默的隊伍里悄然播下的。
那天,寒風凜冽,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蘇建國佝僂著背,排在隊伍中后段,懷里緊緊抱著裹在破布里、只露出一張蒼白小臉的曉光。曉光似乎有些不安,在冰冷的空氣中發(fā)出細微的哼唧。旁邊一個裹著舊頭巾、顴骨高聳的婦人,目光掃過蘇建國懷里那輕飄飄的襁褓,又掃過他布滿風霜、沉默如石的臉,撇了撇嘴,用不高不低、卻足以讓周圍人聽清的聲音對同伴嘀咕:
“嘖…又帶出來了…這蘇家的丫頭片子,命倒是硬,沒爹沒娘的,天塌下來都沒砸死她…”
“可不是嘛,”她旁邊一個同樣面黃肌瘦的女人接口,聲音帶著一種麻木的刻薄,“爹娘都埋里頭了吧?就剩三個舅…大舅木頭似的,二舅是個煞星,老三…嘖,腦子還不靈光…”她刻意壓低了點聲音,但那份鄙夷和窺探欲卻更濃了,“你說…這么點大的奶娃娃,跟著這么三個光棍漢…能養(yǎng)得好?能活長?”
“活長?”頭巾婦人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曉光蒼白的小臉,“餓不死凍不死就算老天開眼了!養(yǎng)?拿啥養(yǎng)?靠那點刷鍋水似的救濟湯?我看啊,遲早的事…”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拉長了調子,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冷的“預見性”,“…要么病沒了,要么…就得送人!找個有娘的人家,興許還能有條活路!”
“送人”兩個字,像兩顆燒紅的鐵釘,狠狠扎進空氣!
蘇建國抱著曉光的胳膊猛地一僵!佝僂的背脊瞬間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他深陷的眼窩里,死水般的平靜被瞬間擊碎,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憤怒和冰冷的寒意!他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淬火的刀子,狠狠剜向那兩個嚼舌根的婦人!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像堵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嘶啞的怒喝幾乎要沖破牙關!
然而,就在他胸膛劇烈起伏,即將爆發(fā)的瞬間——
一道挾裹著寒風和暴戾氣息的身影,如同被激怒的雄獅,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轟然撞開了隊伍外圍幾個瑟縮的人影,直撲那兩個婦人!
是蘇衛(wèi)東!
他不知何時也來取水,剛好排在隊伍的尾巴上。那兩個婦人刻薄惡毒的議論,如同點燃炸藥桶的火星,瞬間引爆了他壓抑在心底的暴戾和恐懼!尤其是“送人”那兩個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了他剛剛學會用血汗去“交換”守護的、最敏感脆弱的神經!
“放你娘的狗屁——!”
一聲炸雷般的嘶吼,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毀天滅地的暴怒,撕裂了取水點死寂的空氣!蘇衛(wèi)東雙目赤紅欲裂,額角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他那只纏著臟污布條、依舊滲血的右手無法用力,但那只完好的左手,已經帶著撕裂風聲的恐怖力量,五指箕張,如同鐵鉗般,狠狠抓向那個頭巾婦人的衣領!他要撕爛這張噴糞的嘴!他要讓這些該死的長舌婦知道,誰敢打曉光的主意,他就敢跟誰拼命!
人群瞬間炸開鍋!驚呼聲、尖叫聲響成一片!被鎖定的頭巾婦人嚇得魂飛魄散,臉如死灰,連尖叫都卡在喉嚨里!
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同樣迅捷卻沉穩(wěn)許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插了進來!是蘇建國!
他幾乎是本能地、在蘇衛(wèi)東暴起的同時,將懷里的曉光猛地往旁邊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一塞!然后,他像一堵沉默而堅固的墻,用自己的整個身體,死死地撞在了蘇衛(wèi)東撲來的路線上!他沒有去擋那只抓向婦人的手,而是用盡全力,猛地抱住了蘇衛(wèi)東的腰!
“衛(wèi)東——!住手——!!”chapter_();
蘇建國嘶啞的吼聲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用盡全身力氣,如同抱住一頭失控瘋牛,雙腳死死釘在冰冷的泥地上,佝僂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硬生生將暴怒前沖的蘇衛(wèi)東撞得一個趔趄,抓向婦人的手險險擦著對方的衣襟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