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時候,我叫上春桃,帶著女兒,開著我那個修好的破車。
去了城外的公墓。
思李已經八歲了,出落得越發(fā)清秀,眉眼間李闖闖的影子也更清晰。
她似乎明白要去哪里,一路上很安靜,小手緊緊攥著我。
墓園里很靜,只有風吹過松柏的聲音。
找到那個熟悉的墓碑,照片上的李闖闖依舊笑得有點憨…好像只是出了趟遠門。
我把帶來的蘋果和一瓶白酒擺上,春桃姐默默點上了香。
青煙裊裊升起…
“闖闖,”我開口,聲音有點啞,用手帕仔細擦著墓碑上的浮塵,“我?guī)祭顏砜茨懔恕!?/p>
“孩子都這么高了,上二年級了,學習挺好,也懂事……”我絮絮叨叨地開始說,說他走后的這五年。說我怎么咬著牙還債,怎么一邊打工一邊拉扯孩子,說親戚們的冷眼,也說遇到的好心人。說兒子的事情,說我來得少了。
“最難的時候,我也怨過你,”我頓了一下,聲音哽咽了,“怨你心太急,怨你撇下我們娘倆……可看到思李,我就知道,我得挺住。”
最后,我說到了那筆錢?!啊懔粝碌哪菈K地,到底還是賣了。錢,我收到了?!蔽疑钗豢跉猓袷且屗犌宄恳粋€字:“你放心,這筆錢,我一分都不會亂動。全是思李的,是她的教育基金,是她以后的嫁妝,是她看世界的盤纏。我會把它守得好好的,用到該用的地方。你……在那邊,就別再惦記了。”
話說到這里,積壓了五年的委屈、辛苦、強撐起來的堅強,好像一下子決了堤。
我再也忍不住,扶著冰涼的墓碑,放聲痛哭起來。
那些一個人捱過的長夜,那些被債主堵門的難堪,那些看著女兒想吃根冰淇淋卻要掂量口袋的酸楚……都化成了止不住的眼淚。
思李看我哭得厲害,先是愣愣地看著,然后也“哇”的一聲哭出來,小小的身子撲在爸爸的墓碑前,臉貼著那張冰冷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爸爸……我想你……爸爸……”
春桃姐在一旁早已淚流滿面,她走過來,一手摟住我顫抖的肩膀,一手把哭得幾乎抽搐的思李攬進懷里,自己也是泣不成聲:“哥……你看見沒……青姐多不容易啊……孩子都這么大了……你就放心吧……嗚嗚……”
我們三個女人,就在這空曠的墓地里,對著一個沉默的墓碑,哭作一團。
哭聲驚起了不遠處的幾只麻雀,撲棱棱地飛走了。
不知哭了多久…夕陽西下…墓園里起了涼風。
我止住哭泣,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又把思李拉起來,給她擦干眼淚,整理好弄亂的小辮子。
春桃姐也紅著眼睛,幫我們拍打身上的塵土。
“行了,闖闖都看見了?!贝禾医銌≈ぷ诱f,“咱不哭了,讓他安心。日子,還得往前過?!?/p>
我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走了?!蔽逸p聲說,像是告別,也像是承諾。
一手牽著默默抽噎的思李,一手挽著眼睛紅腫的春桃姐,我們三個人,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墓園。
我們都累極了,誰也沒有說話。
思李靠在春桃懷里,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我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心里那片荒了五年的地方,好像被這場痛苦澆透,終于松軟了一些。
日子,確實還得往前過。
但這一次,腳步好像能踩得更實一點了。
回到家,屋里冷鍋冷灶,我沒心思做飯。春桃姐二話不說,系上圍裙就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