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琬突然想起克萊恩在的時候,門口的衛(wèi)兵挺拔得和鋼鐵雕像似的,同樣的黨衛(wèi)軍軍裝,眼前這兩位卻實在。。。不太一樣。
“您看!以后我們?nèi)€就在這站著,”洛塔爾用力拍了拍胸脯?!敖^不會讓任何一個壞人靠近珍珠小姐一步!”
珍珠小姐…
這稱呼讓女孩怔了怔,記憶把她帶回到昨天的官邸大門口。
他當時也是這般,局促搓著手,臉上還有兩團不自然的紅色,像是來投遠房親戚卻走錯了地方似的。
“我叫洛塔爾,小姐,溫克·洛。。洛塔爾。”他眼神飄忽得像是在空氣里找什么,“以前在巴登的霍夫村,管著村里的雜貨鋪?!?/p>
他有些含糊地提到自己參加過一戰(zhàn),在某個她沒太聽清的地方服役,那條不靈便的腿就是那時候被炸壞的。
“拿了鐵十字。。。升了軍士長。。?!彼痪鋷н^這段往事,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退役后回到村里,娶了雜貨鋪老板的女兒。
十多年后納粹上臺,世界大戰(zhàn)再起,他都只是個遙遠的旁觀者,在村口聽著廣播,默默抽著煙斗,直到…兩個月前,大概是兵源枯竭的緣故,洛塔爾作為“一戰(zhàn)英雄”被重新征召,他年資老,過去有軍銜,最重要的…他還在。
巴黎的武裝黨衛(wèi)軍急需一個足夠“忠誠可靠”的人來守倉庫,于是已經(jīng)有兩個孫子的老兵被塞進了嶄新的制服里。
“您就像…就像一顆珍珠,”老人昨天在門口無比認真地保證著?!拔医^對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您的安寧!”
此刻望著他蹣跚的背影,俞琬恍惚間像看到了大學里那個總是笑瞇瞇的,下雨天會抱著備用傘等在宿舍門口的管理員老托馬斯。
至少。。。她悄悄安慰自己,至少他看著是個好人,一個。。。安全的人,有他在門前守著,總比空蕩蕩的要好。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洛塔爾,心里也在正七上八下打著鼓。
老人盡量讓自己步伐顯得穩(wěn)健些,在心里默默祈禱:仁慈的主啊,看在我這把老骨頭還肯賣力的份上,可千萬別出什么岔子。
說真的,他對這份從天而降的美差滿意極了!再也不用在昏暗的倉庫里對著永遠對不上的賬本發(fā)愁,不用被那個總把“效率”掛嘴邊的米勒少校呼來喝去。
現(xiàn)在只需要照看這間整潔的小診所,還有這位說話輕聲細語、像珍珠一樣美麗的東方小姐,她昨天還特意給他泡了杯加了蜂蜜的紅茶,想起這心里就暖烘烘的。
這簡直是重新穿上軍裝以來,他遇到過最輕松體面的差事了。
可他又瞄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幫手——一個傻乎乎盯著鴿子發(fā)呆,另一個在打哈欠,心里又不由得發(fā)愁。唉,這兩個小伙子,看著是不太頂用…一個沒睡醒一個沒長大,盯緊點,不能讓他們闖禍嚇到溫柔的小姐。
他此刻唯一的雄心壯志,就是安安穩(wěn)穩(wěn)站好這班崗,直到該死的戰(zhàn)爭結(jié)束,然后拿著許諾的養(yǎng)老金回到他的霍夫村,抱抱他的孫子們。
“珍珠小姐,您有什么只管吩咐,”老人心里這么想著,嘴里已經(jīng)急切說出來,“要搬什么東西,屋里什么壞了,我們都在這里!”
那拔高了的聲音把思緒拉了回來,俞琬吸了口氣,把那抹若有若無的憂慮壓了下去,對他笑了笑,“謝謝您。”
日子,仿佛又滑回到了半年多前沒有克萊恩在時的軌道,兩點一線,簡單又到近乎單調(diào)。她的公寓就在診所樓上,清晨在面包房可頌的香味中醒來,夜晚在牽掛中輾轉(zhuǎn)睡去。
白天,她是文醫(yī)生。
病人不算少,配給制日益嚴苛,候診室里多了些捂著肚子、面色蠟黃的本地人。主婦們因吃了摻了甜菜和鋸末的黑面包胃痛難忍,孩子們因劣質(zhì)代奶粉腹瀉不止。
德國軍官就比原來更少了,就算來的,也是些和洛塔爾一樣落下多多少少殘疾的,他們沉默地進來,沉默地走。
女孩本想打聽打聽諾曼底那邊的戰(zhàn)況,一看那比繃帶還蒼白的臉,話又咽了回去,只是清洗、縫合、包扎,用力更輕一些。
她開始守財奴般清點那些庫存:麻醉劑、磺胺粉…每一樣都要精打細算地用,又把一些藏在了地板暗格下,像在準備一場不知何時降臨的戰(zhàn)役一樣。
到了夜晚,當疲憊如潮水漫過全身時,思念卻愈發(fā)清醒,一天之中,她最期待、也最害怕的時刻,便是檢查門口那個小小的信箱。
那是克萊恩跨越戰(zhàn)火送到她手中的生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