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的請柬,在伏羲眼中并非簡單的邀約,而是指向帝國最核心也最冰冷的秘密。他換上了一身低調(diào)卻不失風(fēng)骨的玄青色長衫,他只身前往,步履沉穩(wěn),眼神古井無波。
長公主府邸位于皇城最幽靜也最顯赫的地段。朱門高墻,氣派非凡,但踏入其中,伏羲敏銳地感受到一種與金碧輝煌截然不同的氛圍??諝饫飶浡?、冷冽的檀香,試圖掩蓋一種更深沉的、揮之不去的寂寥與壓抑。庭院深深,奇花異草修剪得一絲不茍,卻少了蓬勃的生機,如同精美的標(biāo)本。仆從們行走無聲,神色恭謹(jǐn),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惶恐。
他被引至一處臨水的暖閣。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小湖,殘荷幾枝,在秋風(fēng)中瑟縮,更添蕭瑟。暖閣內(nèi)布置雅致,暖爐燒得正旺,卻驅(qū)不散那侵入骨髓的寒意。長公主龍曦月,已端坐主位。
龍曦月今日并未著宮裝,而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外罩一件銀狐裘坎肩,墨發(fā)松松挽起,僅簪一支素玉簪。脂粉薄施,卻難掩眉宇間那化不開的郁結(jié)與眼底深處的一絲疲憊與冰冷。她的美依舊驚心動魄,卻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冰美人,失去了往日的鮮活與銳利,只剩下被命運磨礪后的沉靜與…死寂??吹椒诉M來,她微微頷首,唇邊勾起一抹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帶著一絲公式化的疏離。
“伏羲先生,詩仙之名響徹帝都,今日能邀得先生,是本宮之幸?!甭曇羟逶剑瑤е蝗葜靡傻淖鹳F,也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涼意。
伏羲依禮見過,不卑不亢:“公主殿下謬贊,伏羲愧不敢當(dāng)。能得殿下相邀,是在下之幸。”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龍曦月臉上,沒有探究,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這平靜,反而讓龍曦月微微動容。
侍女奉上香茗。茶是好茶,香氣清幽,是頂級的雪頂含翠。但伏羲端起茶杯,鼻尖微動,便察覺這茶香之中,竟摻雜著一絲極淡、卻無法忽視的安神藥物的氣息。看來,長公主的“平靜”,需要依靠外力維持。
話題從詩會開始,龍曦月稱贊了伏羲的幾首佳作,尤其提到了那首《題攬月樓》。她的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仿佛只是在客觀評價。
“伏羲先生‘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直把皇都作神都’之句,可謂振聾發(fā)聵。只是不知,先生眼中,這‘暖風(fēng)’從何而起?又何時能休?”她端起茶杯,并未飲下,只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葉,目光卻透過裊裊水汽,銳利地看向伏羲。這不再是單純的品詩,而是直指核心的試探!她在問伏羲,如何看待這帝國繁華下的腐朽?更是在問,這枷鎖般的命運,何時是盡頭?
伏羲放下茶杯,迎著她的目光。他敏銳地捕捉到她平靜外表下那壓抑的憤怒與不甘。他沉吟片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殿下可知,百味嶺有一種草,名為‘赤毒’?”
龍曦月鳳目微凝:“略有耳聞,辛辣無比?!?/p>
“正是?!狈它c頭,“赤毒草生于酷熱貧瘠之地,其性至剛至烈,入口如焚,穿心蝕骨。世人只知其辣,畏之如虎。然,此物若用得其所,去其燥烈之毒,取其純陽之精,輔以他物調(diào)和,卻能成為驅(qū)寒除濕、活血通絡(luò)的良藥,甚至…激發(fā)潛能。”
他頓了頓,看著龍曦月眼中閃過一絲異彩,繼續(xù)道:“這‘暖風(fēng)’亦如赤毒草。沉溺其中,確是穿腸毒藥,醉生夢死,終至傾頹。但若有人能識其本質(zhì),忍其灼痛,善加引導(dǎo),未必不能將其化為一股…破開堅冰、滌蕩污濁的力量?!?/p>
他沒有說破,但意思已昭然若揭:這令人沉醉的暖風(fēng)(權(quán)力、富貴、安逸),既是毒藥,也可能成為武器!關(guān)鍵在于誰掌握它,如何運用它!龍曦月握著杯子的手,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沉默在暖閣中蔓延,只有爐火偶爾發(fā)出噼啪的輕響。窗外,秋風(fēng)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入冰冷的湖水中。
龍曦月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卻無半分暖意,只有無盡的蒼涼:“伏羲先生果然見解獨到。只是,這‘赤毒草’再烈,也需有能掌控它的人。若此人…本身已被困于寒潭,身不由己,縱有破冰之志,又如何取得這灼熱之火?又如何能不被這火…反噬己身?”
她終于不再掩飾,話語中的悲憤與無力感如同冰錐刺出。她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象征著束縛的宮墻,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先生可知,本宮如今的身份?是鎮(zhèn)南王世孫妃…一個未嫁先寡,對著冰冷牌位行禮的…活寡?!泵恳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血淋淋的屈辱?!氨菹侣《?,許我居帝都。然,每逢年節(jié),鎮(zhèn)南王壽辰,甚至…那人的忌日,我都要披上那身沉重的誥命服,遠赴南疆,踏入那如同巨大靈堂的鎮(zhèn)南王府,對著那塊木頭,行那所謂的‘人妻之禮’…以彰顯皇家對功臣的‘恩義’?!?/p>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憤怒。那雙美麗的鳳眸中,終于燃起了伏羲熟悉的光芒——不再是死寂,而是被強行壓抑的恨火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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