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樓,“快遞投毒案”專案組的牌子掛上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其象征意義就被殘酷的現(xiàn)實沖刷得蒼白無力。這并非一個可以圈定范圍、按部就班偵查的常規(guī)案件,而是一場在城市血管里無聲蔓延的瘟疫,專案組的成立,非但沒能成為阻斷傳播的防火墻,反而像是按下了某個隱藏的加速鍵。
接下來的二十四個小時,成了這座城市的噩夢時間。
市指揮中心的報警電話幾乎被打爆,急促的鈴聲像垂死者的哀鳴,一聲緊過一聲。七起!短短一天內(nèi),又確認了七起與“死亡快遞”相關的中毒事件!這個數(shù)字像冰冷的毒液,注入本就惶惶不安的城市神經(jīng)。
中毒物品的花樣翻新,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透著一種近乎戲謔的惡意:除了最初的唇膏、牛肉干、保健品,新的“載體”令人毛骨悚然——密封完好的瓶裝飲料被用極細針頭注入了無色無味的液體;高檔茶葉包里混入了肉眼難以察覺的詭異粉末;最讓人揪心的是,竟然出現(xiàn)了浸泡過毒液的兒童塑料玩具,色彩鮮艷,造型可愛,卻成了索命的陷阱。
受害者的畫像變得模糊而廣泛,死亡隨機得令人絕望。一個加班到深夜、想用新到的提神保健品緩解疲勞的年輕程序員;一個收到遠方子女孝心、泡了杯毒茶的老教師;一個在宿舍里喝了半瓶“有問題”飲料的大學生;一個為孩子簽收了生日禮物、卻險些親手將孩子送入鬼門關的母親……地域分布更是毫無邏輯,從繁華的市中心公寓到偏遠的城郊結(jié)合部出租屋,死亡快遞如同鬼魅般隨機降臨。
恐慌,不再是新聞里的一個詞匯,它變成了超市里被搶購一空的瓶裝水(人們不敢再喝來歷不明的飲料),變成了小區(qū)快遞架上堆積如山、無人敢取的信件包裹,變成了鄰里見面時眼神里交換的驚疑與戒備。社交媒體上,各種猜測、謠言、自保攻略甚至是對政府和警方的指責如同野火燎原。“還能不能安心收快遞了?”“下一個會不會是我?”這類問題像病毒一樣擴散,吞噬著理性的空間。
快遞行業(yè)遭受了毀滅性打擊。往日里穿梭不息的電瓶車變得稀稀拉拉,大量的包裹在分揀中心堆積成山,像一座座沉默的墳塋。還在堅持工作的快遞員們,臉上沒了往日的匆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恐懼,遞送包裹時如履薄冰,甚至有人自帶手套,要求收件人必須當面拆開驗視,雙方在一種詭異的、互不信任的氣氛中完成交接。效率降至冰點,整個城市的物流脈絡近乎栓塞。
市政府被迫召開了緊急新聞發(fā)布會。鏡頭前,市公安局發(fā)言人面色凝重,語氣堅定卻難掩疲憊,旁邊坐著衛(wèi)健委和郵政管理局的負責人。他們通報了案件進展(有限的),呼吁市民保持冷靜,接收快遞時務必仔細查驗包裝完整性,發(fā)現(xiàn)異常立即報警,絕對不要使用或食用。他們承諾警方正動用一切資源,全力偵破此案。
然而,這些官方的、程式化的通報,在無孔不入的死亡威脅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冰冷的語句無法溫暖被恐懼凍結(jié)的心臟。承諾需要時間來兌現(xiàn),而兇手,顯然不打算給他們這個時間。一種無力感,并非源于不作為,而是源于對手的隱蔽和行動的瘋狂,沉甸甸地壓在每個知情者的心頭。
專案組指揮部,或者說,“利刃小組”那間不大的辦公室,已然變成了高壓鍋。空氣里混雜著濃得化不開的咖啡因、泡面調(diào)料包的味道,以及一種更深層的、由疲憊、焦慮和憤怒發(fā)酵而成的壓抑氣息。每個人眼底都布滿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臉色在日光燈下顯得灰敗。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鍵盤敲擊聲不再清脆,帶著一種滯澀的沉重。
陸野站在白板前,上面貼滿了新的現(xiàn)場照片、受害者信息、物證清單,紅色的箭頭和問號交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wǎng)。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連續(xù)三十多個小時不眠不休,讓他的思維像生銹的齒輪,每一次轉(zhuǎn)動都異常艱難,但強烈的責任感又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不能停下。
就在這時,周婷拿著一份剛傳真過來的醫(yī)院報告走了進來。她的腳步有些虛浮,臉色比紙還白,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fā)出一點微弱的聲音,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第四例受害者……那個用了有毒唇膏的姑娘……經(jīng)搶救無效……凌晨四點半……宣告死亡了?!?/p>
話音落下,辦公室里瞬間陷入了一種絕對的死寂。連鍵盤聲、呼吸聲都仿佛被抽空了。
死亡的陰影,不再是報告上的一個名詞,不再是概率上的一個數(shù)字。它有了具體的形象——一個或許愛笑、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獨自在這座城市打拼的年輕生命,就這樣因為一支看似普通的唇膏,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砰!”
陸野的拳頭狠狠砸在厚重的辦公桌上,發(fā)出沉悶如擂鼓的巨響。桌面的水杯被震得跳了一下,水漬蜿蜒開來。他沒有怒吼,但脖頸上繃緊的青筋和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泄露了他內(nèi)心翻江倒海般的怒火與撕心裂肺的沉重。這不再是針對某個特定對象的仇恨,而是對這種無差別、反人類罪行的極致憤怒,是對生命被如此輕賤踐踏的強烈控訴!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同樣疲憊不堪的隊友們,聲音因為極力壓制情緒而顯得異常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我們必須更快!更準!兇手在跟我們賽跑,用無辜者的生命作為籌碼!我們必須跑贏他!跑到他前面去!”
這不再僅僅是一樁案件,這是一場戰(zhàn)爭。一場在暗處進行的,關乎整座城市安全感和生命尊嚴的戰(zhàn)爭。而他們,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