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橋頭,聽見侍衛(wèi)低聲稟報江南轉(zhuǎn)運使死訊時,風正從河面吹過來。她沒有回頭,只將手中那束野菊輕輕放在橋欄上。花瓣沾著傍晚的濕氣,微微卷邊。
裴硯站在她身側(cè),目光沉了片刻。他沒問要不要查,他知道她一定會查。就像他知道,這樁命案背后,牽出的不會只是一個貪官。
他們沿原路返回宮中,腳步比來時重了些。乾清殿西閣還亮著燈,軍機要務從不等人。
沈知微換下布裙,重新披上鳳袍,發(fā)間玉簪未動。她走進西閣時,裴硯已在案前翻閱密折。燭火映著他眉心一道淺痕,那是少年流放時留下的舊傷。
“轉(zhuǎn)運使之死,不是意外?!彼_口,聲音不高,卻壓住了室內(nèi)所有雜音。
裴硯抬眼,“你說?!?/p>
“三日前他被列為候選人,兩日前遞交履歷,昨日午后入住客棧,今晨被人發(fā)現(xiàn)吊死房中。”她走到案前,抽出一份諜網(wǎng)密報,“他在名單上的時候,就有人不想讓他活著上任?!?/p>
裴硯沉默地看著那份名單副本。上面有三個名字已被朱筆劃去,其中一個就是死者。
“走私船隊近半年屢禁不止,”沈知微繼續(xù)說,“地方稅銀年年不足,可沿海酒樓一夜花銷就能抵一縣月賦。錢從哪來?全靠暗渡海貨,再混入官道分銷內(nèi)地。”
裴硯合上折子,“所以你推海禁?”
“不是現(xiàn)在才推。”她取出另一份文書,“是現(xiàn)在終于有了理由。轉(zhuǎn)運使若因公殉職,朝廷需撫恤;若因私喪命,不過一樁刑案。但他死在赴任途中,死前最后一封信提到‘有人愿出十萬兩買通關文’——這筆錢,來自北狄商團?!?/p>
裴硯站起身,走到窗邊。夜色已深,宮墻外萬籟俱寂,可他知道,此刻東南沿海的港口正陷入混亂。
“商賈怨聲載道,說我們斷人生路?!彼f。
“他們忘了是誰給了他們生路。”沈知微走近一步,啟動心鏡系統(tǒng)。三秒內(nèi),她聽見裴硯心底的聲音:“若因此失民心,豈非重蹈先帝覆轍?”
她立刻接話:“陛下所慮極是。故此次海禁,并非閉關鎖國,而是擇機而開,以利誘之,以勢壓之?!?/p>
裴硯轉(zhuǎn)過身,“怎么說?”
“準南洋諸國通商,唯獨封鎖北狄與東瀛航線?!彼归_一張輿圖,指尖點在幾處港口,“這些地方,設卡嚴查,凡無通關文牒者,一律扣船收貨。同時放出消息:凡舉報私販者,賞銀五成歸民,五成歸衙門。”
裴硯盯著地圖看了許久,“他們會聯(lián)合反撲?!?/p>
“那就讓他們聯(lián)合。”她語氣平靜,“越聯(lián)合,越耗糧、耗銀、耗人心。北狄靠皮毛換鐵器,東瀛靠瓷器換藥材,如今兩條路都被掐住,他們撐不了三個月?!?/p>
裴硯終于點頭,“你想怎么做?”
“明日早朝,宣布整頓海務。”她說,“不是全面禁海,是稽查違禁。把‘禁止’變成‘規(guī)范’,讓天下人知道,這不是斷商路,是在清蛀蟲?!?/p>
裴硯看著她,忽然問:“你什么時候想明白這一招的?”
“從第一座醫(yī)館建成那天?!彼?,“有人愿意為一口藥鋌而走險,就有人愿意為一船貨背叛國家。既然治不了所有人,那就斬斷他們的財源?!?/p>
兩人對視片刻,無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