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那張寫滿名字的紙壓在硯臺下,指尖在最后一個被劃掉的名字上停了片刻。她沒有抬頭,只是聽見帳篷簾子被人掀開,風帶進來一股濕泥氣。
裴硯走了進來,肩上的布料還沾著夜露。他站在桌前,看了眼她手邊的冊子,“名單查清了?”
“十個人。”她聲音很平,“都死了,有的埋了三天,有的昨天才入土??伤麄兊拿侄荚陬I糧簿上,手印也對得上?!?/p>
裴硯沒說話,走到地圖前。黃河的走向被炭筆描了一遍又一遍,幾處塌陷的地方用紅點標出。他指著其中一段,“這段堤工最險,輪值記錄里全都是這些死人?!?/p>
沈知微點頭?!安钜壅f每日換班,可花名冊上的名字根本沒動過。有人替他們簽,替他們按手印。”
帳外傳來腳步聲,諜網(wǎng)女官低頭進來,手里抱著一疊紙?!澳锬?,查過了。戶籍冊上這些人確已注銷,葬地也在亂葬崗。押簽筆跡是仿的,用的是趙家私塾先生的字體?!?/p>
沈知微接過紙頁翻看。每一張都有比對痕跡,連墨色深淺都做了標記。她問:“趙元炳那邊呢?”
“昨夜他回了莊園,閉門未見客。但天亮前有兩個人從后門進去,穿著粗布衣裳,像是莊戶?!?/p>
沈知微放下紙,站起身。“我去工地?!?/p>
裴硯攔住她,“你打算做什么?”
“看看是誰在發(fā)糧?!?/p>
工地上霧還沒散。民夫們蹲在河灘邊啃干餅,監(jiān)工拿著木棍來回走動。沈知微穿了一身青布裙,頭上包著灰巾,混在送飯的人群里往前走。
她靠近一個正在分粥的老差役。那人胡子花白,袖口磨得發(fā)毛,舀粥時手腕抖了一下。
就在他抬勺的瞬間,沈知微閉了眼。
三秒內(nèi),那人心底閃過一句話:**“撐過七日,新賬就立住了?!?*
她睜開眼,不動聲色退到人群后面。
回到行轅,她立刻下令封鎖所有文書出口,任何人不得帶走賬本或花名冊。又調(diào)來四名屯田軍校尉,暗中接管沿河三處渡口。
當天下午,她讓人放出話去:朝廷要設常平倉,以后賑糧由官府直管,不再交地方士紳協(xié)理。
消息傳出去不到兩個時辰,趙元炳親自來了。
他穿了一身素袍,臉上帶著愁容?!澳锬?,這常平倉一事,怕是不妥。我趙家三代為地方辦事,百姓信我們。若突然換人,民心必亂?!?/p>
沈知微坐在案后,手里拿著一支筆?!澳悄愀嬖V我,為什么十個死人能天天來領糧?”
趙元炳臉色變了變。“這……定是下面人弄錯了?;蛟S是同名同姓……”
“同名同姓?”她冷笑,“手印都能對上?”
“娘娘明察!”他跪下來,“此事我絕不推脫,回去一定徹查!”
沈知微沒讓他起來,只說:“你先回去吧。明日我設宴,請幾位鄉(xiāng)老一同議事。治水工程還要靠你們支持?!?/p>
趙元炳叩了個頭,退了出去。
當晚,沈知微在燈下整理證據(jù)。她把十份假領糧記錄攤開,旁邊放著差役口供、戶籍注銷單、押簽比對圖。最后取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幾個時間點——
“三月初五,趙記船運米屑回莊”
“三月初六,周崇安密信殘頁發(fā)現(xiàn)‘三成歸你’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