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沒有責問。她只是伸手,輕輕撫過鼎身。溫度灼手,但她沒縮回。這鼎里熔的不是銅,是這些年流過的血,是百姓夜里哭啞的喉嚨,是寒門子弟十年苦讀換不來一個機會的恨。
有人不愿認,是因為還沒痛夠。
裴硯察覺到她的動作,也伸出手,覆在她手上。他的掌心有繭,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兩人站著不動,像兩尊雕像。
“此鼎鎮(zhèn)山河,也照人心?!彼f,“不愿拜者,朕允其退。但明日早朝,若再阻民生之策,莫怪朕不念舊情。”
幾名老臣臉色驟變,終于有人彎下膝蓋。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到最后,滿庭皆伏。
就在這時,一名內(nèi)侍快步跑來,手里拿著另一封急報。
“陛下!西域八百里加急——北狄使團已過雁門關(guān),三日后抵京!”
沈知微沒動。
裴硯也沒接信。
“按原計劃安排接見?!彼?,“告訴禮部,接待規(guī)格提高一級。既來了,就好好看看,我大周如今是什么樣子?!?/p>
內(nèi)侍領(lǐng)命而去。
廣場上香煙繚繞,祭樂未停。鎮(zhèn)國鼎巍然矗立,火光漸漸熄滅,只留下暗紅的余溫。
沈知微依舊站在鼎旁,目光投向?qū)m門方向。那里有一隊驛馬正疾馳而來,塵土飛揚。馬上騎士身穿黑袍,背旗獵獵,顯然是邊境傳訊的特使。
她知道那封信遲早會來。
王家的事不會這么簡單結(jié)束。他們背后還有人,那些躲在暗處、等著新政出錯的人,絕不會放過任何動搖民心的機會。
但她也不急。
改革從來不是一道命令就能完成的事。它需要時間,需要犧牲,也需要一場又一場的勝利累積成不可逆轉(zhuǎn)的趨勢。
就像眼前這座鼎。
鑄它用了三個月,選料、制模、熔銅、鐫文,每一步都有人反對。有人說銅不夠純,有人說銘文太過激進,甚至有御史聯(lián)名上書,稱“女子參政”四字辱沒祖宗。
可現(xiàn)在,字刻上了,鼎立住了,誰也不能把它抹去。
裴硯站她身旁,忽然低聲道:“你覺得,他們真看得懂這鼎的意義嗎?”
“現(xiàn)在看不懂,以后會懂?!彼f,“只要百姓記得是誰讓他們有了地,誰讓他們孩子能上學堂,誰讓病人不用跪著求郎中,就夠了?!?/p>
他輕笑了一聲,“你總是比我想得遠。”
“我不是想得遠?!彼粗拔沂遣桓彝?。忘了,就會回到從前?!?/p>
風刮過廣場,吹動她的衣袖。遠處傳來鐘聲,一聲接一聲,像是在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太子走到他們面前,神情鄭重。
“母后,父皇,兒臣有一事請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