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輪子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沈知微坐在車內(nèi),外袍換成了素色布衣,發(fā)間白玉簪也取了下來,只用一根青繩束著。她掀開車簾一角,天邊剛泛起灰白,宮墻在晨霧里漸漸遠(yuǎn)去。
守宮門的侍衛(wèi)曾攔下這輛無儀仗的馬車。她沒多言,只從袖中取出一塊鳳印副牌遞過去。那牌子非正式詔令,卻是裴硯親賜,象征皇命。侍衛(wèi)遲疑片刻,低頭放行。
半個時辰后,御書房內(nèi),裴硯正批閱邊關(guān)屯田折子。內(nèi)侍匆匆進(jìn)來稟報:“娘娘已出宮,往城南去了?!?/p>
他筆尖一頓,墨點落在紙上。抬頭問:“可帶護(hù)衛(wèi)?”
“只隨了兩名暗衛(wèi)?!?/p>
裴硯放下筆,起身往外走。“備輕騎,不許張揚(yáng)?!?/p>
日頭升高時,京郊李家村的田埂上來了兩個陌生人。男子穿深色粗布短衫,女子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裙,手里還拎著一雙布鞋。里正正在清點春耕人數(shù),見他們走近,皺眉迎上來。
“你們是哪戶的?這時候不在地里忙,站這兒做什么?”
沈知微把鞋放在田邊石頭上,挽起袖子就往泥地里走。她彎腰扶起一株被踩倒的禾苗,手指沾滿濕泥。那動作不生疏,像是做過許多回。
裴硯站在田埂上沒動。他看著那些彎腰插秧的人,脊背佝僂,褲腳卷到膝蓋,腳陷在泥里拔不出來。有幾個孩子蹲在邊上拔草,臉上糊著汗和灰。
他從懷里掏出錢袋,抓了一把銅錢走過去。一個婦人抱著孩子,正蹲在田頭喂水。他把錢放進(jìn)她手里。
“給孩子買點米,補(bǔ)身子?!?/p>
婦人愣住,手抖了一下,銅錢差點掉進(jìn)泥里。
里正看這一幕,眼神變了。他原本以為又是哪個官家小姐來鄉(xiāng)下看熱鬧,現(xiàn)在卻覺得不對勁。這些人不擺架子,也不問東問西,反倒自己下了田。
他猶豫著走近沈知微,聲音壓低:“娘……這位夫人,您真是來聽我們說話的?”
沈知微直起身,點頭。
“那我可要說實話了。”里正咬牙,“稅太重,種一年地,收成三成要交官,兩成還租,剩下五成不夠吃。去年旱,今年澇,糧價漲了兩倍,可賦稅一分沒減?!?/p>
她靜靜聽著。
“荒地沒人敢開,開了也沒用。豪強(qiáng)說那地是他們的,夜里派人毀苗,官府不管。誰要是鬧,就說你占了公田,抓去打板子?!?/p>
裴硯站在不遠(yuǎn)處,聽得清楚。
沈知微蹲下來,平視著他:“如果朝廷減稅三成,新開的荒地歸你自己耕種,十年免稅,你愿不愿意干?”
里正眼睛猛地睜大。
“您……您說的是真的?”
“我說的話,能不能作數(shù),要看上面的意思?!彼ь^看了裴硯一眼,“但我想試試。”
里正突然跪在地上,額頭磕進(jìn)泥里?!澳锬?!草民愿意!拼死也要多種十畝糧!我家三個兒子,都能下地!只要給條活路,我們不怕苦!”
沈知微伸手扶他起來。她的掌心有薄繭,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
又有幾個村民圍過來。有人說起孩子餓得哭整夜,有人說起老母病了沒錢抓藥,還有人說去年交不出稅,女兒被拉去大戶人家抵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