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下了。”她合上本子。
夜幕降臨,他們借宿在私塾。屋梁歪斜,墻皮剝落,幾張破桌拼在一起,成了臨時案臺。沈知微攤開筆記,一條條列出所見問題——水利荒廢、賦稅疊加、醫(yī)館藥材難達邊地、寒門無力求學(xué)。
裴硯坐在燈下,翻看隨身帶來的戶部舊檔。良久,他開口:“國庫確有壓力。去年賑災(zāi),前月邊防調(diào)糧,余銀不足三百萬兩?!?/p>
“但百姓撐不了太久?!彼f,“再拖一年,逃戶會更多。”
“分三年減稅?!迸岢幷f,“先從重災(zāi)區(qū)開始,每季核查一次收成,按實情遞減。同時調(diào)軍屯余糧二十萬石,支援春耕?!?/p>
“醫(yī)館那邊呢?”
“藥材采購權(quán)下放到州縣,由地方自行招標(biāo),減少中間層層加價。太醫(yī)院派十名醫(yī)官輪駐監(jiān)督,防止劣藥流入?!?/p>
沈知微點頭:“百姓不怕慢,怕沒路走?!?/p>
裴硯看著她:“你說得對。他們不需要一口吃成胖子,只需要知道上面有人聽得見?!?/p>
她抬眼看他:“那你愿意聽到底嗎?”
裴硯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到窗邊。外面漆黑一片,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我以前以為,坐上那個位置,就能改變一切?!彼f,“可直到今天看見那些孩子蹲在干渠里找水喝,我才明白,有些事,非得親眼看到,才不會當(dāng)成奏折上的字?!?/p>
沈知微沒接話,只是吹熄了油燈。
第二日清晨,他們繼續(xù)啟程。路過一片新開的溝渠,幾名村民正在挖土。沈知微勒馬停下,問:“這是誰組織的?”
“村長牽頭,大家湊工?!币粋€漢子擦汗說,“聽說朝廷要查各地水利工程,我們趕緊行動。”
她看了裴硯一眼。他嘴角微動,沒說話。
中午在驛站換馬,內(nèi)侍送來一封密報。裴硯拆開看了一眼,遞給沈知微:“通政司加快了文書流轉(zhuǎn)速度,內(nèi)閣預(yù)備會議定在三日后召開。”
她收下紙條,放入懷中。
回程路上,風(fēng)沙漸起。沈知微坐在馬背上,手里握著那本寫滿筆記的小冊。她想起早上那個挑水的老漢,想起青年陳文遠攥著書卷的手,想起孩子們蹲在干渠里的眼神。
傍晚時分,皇城輪廓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
沈知微忽然勒住韁繩。
裴硯回頭:“怎么了?”
她望著遠處一道新挖的引水渠,水流正緩緩注入干涸的田地。
“這一策?!彼f,“要讓天下人知道,朝廷聽得見他們的聲音。”
馬蹄再次揚起,黃沙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