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擱下筆,指尖在案上輕輕一叩。窗外天光已大亮,偏殿內(nèi)燭火未熄,映著她眉心一道淺痕。方才寫完的《婚制疏議》草稿攤在桌上,墨跡干透,字句分明。她沒再看那頁紙,只抬眼望向門口。
腳步聲由遠及近,周元禮掀簾而入,身后跟著一名素衣女子,發(fā)髻簡束,袖口沾著藥香。
“娘娘,醫(yī)館女醫(yī)正求見,說有急事?!?/p>
沈知微點頭,示意人進來。女醫(yī)正快步上前,雙手捧著三個布包,放在案上。
“這是三批從濟安堂送來的藥材?!彼曇魤旱玫?,“前兩批正常,第三批出了問題?!?/p>
沈知微沒說話,伸手打開其中一個布包,捻起一點粉末,指腹搓了搓,又湊近鼻端聞了一下。
“氣味偏苦,顏色發(fā)灰?!彼畔率郑笆屈S芪?”
“正是?!迸t(yī)正點頭,“可這一批摻了山薯粉和陳年霉根,煎服半月以上,會傷肝損腎。京郊三家惠民醫(yī)館已經(jīng)用了半數(shù),上百名貧民在服。”
沈知微眼神一沉。她將布包推到一旁,目光落在女醫(yī)正臉上。
“賬目呢?”
“查過三次,進出清晰,簽字齊全。地方采買官也驗了貨,蓋了印。表面上,沒有破綻?!?/p>
沈知微冷笑一聲:“所以他們不怕查,只怕有人真去驗藥?!?/p>
她說完,站起身來,在案前走了兩步。腦海中閃過這些年見過的案子——貪官藏銀于夾墻,贓款記作修廟;奸商換糧用雙賬,明面足額,暗地抽成。手段都一樣,只是這次,動的是救命的藥。
“你打算怎么辦?”她問。
女醫(yī)正抬頭:“我想扮作新來的采購小吏,帶假單據(jù)去濟安堂談生意。他們?nèi)舾医?,必會露出馬腳?!?/p>
沈知微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說他們‘若敢接’?”
“是。濟安堂是老字號,未必全伙人都知情?!?/p>
“但掌柜知情?!鄙蛑⒋驍?,“一家鋪子能長期換藥不被發(fā)現(xiàn),靠的不是運氣,是上下串通。你去,不能只談一筆買賣,要讓他們覺得你貪財、好騙、急于拿回扣?!?/p>
女醫(yī)正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我示弱,引他們松口?!?/p>
“對?!鄙蛑⒆叩阶肋?,提筆寫下幾行字,“你就說,太醫(yī)院最近嚴查藥材來源,你必須低價進貨,才能多報差價。再暗示,只要賬面干凈,其他事你不管?!?/p>
她把紙遞過去:“照這個說,別加一句,也別少一句?!?/p>
女醫(yī)正接過紙條,低頭默念一遍,收進袖中。
“我去換衣服?!?/p>
她轉(zhuǎn)身要走,沈知微叫住她:“記住,不許動手搜查,也不許強行取樣。你要讓他們主動拿出東西來給你看,最好,是親手交到你手里?!?/p>
女醫(yī)正回頭,點頭:“我懂。證據(jù),得是他們自己遞出來的?!?/p>
門簾落下,腳步聲遠去。
沈知微坐回案前,手指輕敲桌面。她閉了下眼,不是為了回憶什么,而是習慣性地等那一聲冰冷的提示音——“目標心聲讀取成功”。可什么也沒來。
系統(tǒng)早已歸還,再不會告訴她誰在撒謊,誰在算計。但她還記得那些年怎么活下來的:看眼神,聽語氣,察動作。一個人說謊時,總會多解釋一句;心虛的人,手會不自覺地碰東西;越是裝鎮(zhèn)定,越容易語速加快。
這些,她都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