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亮,沈知微便起身梳洗。她今日穿了深青底繡金鳳的長裙,發(fā)間只插一支白玉簪,與往常無異。宮人捧來披風,她擺手拒絕。外頭風大,但她不想遮。
鑄鼎臺在宮城北隅,離文華殿不遠。昨夜她親自去看過爐火,炭堆尚未熄盡,火心仍紅。此刻她走在前頭,裴硯落后半步。兩人一路無話。
工部官員已在臺前等候。見到帝妃并至,齊齊跪下行禮。一人上前稟報:“銅料已熔七日,但今晨測溫,火候尚差一線,恐難一次成形?!?/p>
裴硯站在高臺邊緣,望向爐口。銅液在深處翻動,顏色偏暗,未到金紅之境。按禮制,吉時定在巳時三刻,若錯過,需再等七日。七日后天氣難料,風向、濕度皆不可控。
“松脂備了多少?”沈知微問。
“三筐,按例置于爐側。”
“昨夜我見炭堆未燃盡,爐壁余熱仍在。此時加松脂,可助火勢上提?!彼f完看向裴硯。
裴硯點頭。一名工匠立刻去取松脂。裴硯伸手接過鐵鍬,親自將第一筐倒入爐中?;鹧婷偷匾豢s,隨即轟然騰起,火舌卷向空中。第二筐投入后,爐內聲響變沉,銅液開始流動,色澤漸轉明亮。
第三筐入爐時,風忽然從西面吹來。煙塵被卷起,撲向人群。有人低咳,有官員抬袖掩面。禮官神色緊張,小聲對身旁同僚道:“風逆而至,非吉象?!?/p>
沈知微不動。她指尖輕觸耳后玉墜。
【系統(tǒng)啟動】
三秒靜默。
機械音響起:【風正助火!銅氣沖頂,這次必成!】
她收回手,目光落在裴硯身上。他正盯著爐口,臉上映著火光,神情沉穩(wěn)。
“這風不亂。”她開口,“是來送瑞氣的?!?/p>
裴硯轉頭看她一眼,隨即面向眾人,聲音清晰:“此風掃濁,迎清平之世!奏樂——”
鼓聲起,鐘鳴九響。樂師執(zhí)簫笛列于臺下,《大韶》之音緩緩鋪開。百姓圍在遠處土坡上,聽得樂起,紛紛跪地合掌。
爐內銅液已呈金紅色,如熔金流轉。匠首請示可以澆鑄。裴硯點頭,親自拉動懸鉤。巨大銅槽傾斜,赤流如河,注入下方泥范之中。
全場安靜,只聽銅液流淌之聲。那聲音厚重,像是大地深處傳來的回響。泥范周圍騰起白汽,蒸騰而上,在晨光中化作一道薄霧。
一個時辰過去,銅液冷卻。匠人們開始拆模。第一層陶殼剝落,露出鼎腹輪廓。鼎身渾厚,三足穩(wěn)立,雙耳高翹。再往下,銘文顯現(xiàn)。
“千秋永固”四字清晰可見,筆畫深峻有力。
人群中有老者顫聲道:“成了……真成了?!?/p>
沈知微看著那四個字,沒有笑,也沒有動。這是她昨夜親手寫下的字樣,用朱砂題于泥板之上,交由匠人刻模。每一劃都慢,每一點都準。她知道,這一筆落下,不只是名字,更是身份。
裴硯走到她身邊,低聲問:“可要登臺?”
她點頭。
兩人踏上高臺。百官列于階下,百姓伏于遠處田埂。陽光照在新鼎之上,反射出淡淡金光。
裴硯抬手,示意眾人起身。
“此鼎,以天下銅材鑄就,由萬民之力承托?!彼f,“非朕一人所有,乃皇后與朕共鑄,文教與武功同守,江山與民心共載?!?/p>
臺下鴉雀無聲。
沈知微從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支白玉簪,樣式簡單,玉質溫潤。這是她初入宮時戴的那一支,從未更換。這些年它隨她走過冷宮、權斗、生死局,始終藏在發(f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