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跪在臺階下,雙手舉著朱漆密函,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沈知微站在太廟前的高階上,風(fēng)從背后吹來,掀動她素色裙裾。她沒有立刻接信,只是看著那孩子低垂的頭,聽見遠處百姓退去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她伸手接過密函,指尖觸到漆面微溫。這封信本該早到,卻拖到了此刻。她當(dāng)著百官與工匠的面,拆開火漆印。紙頁展開,是裴硯的手跡,墨色沉穩(wěn),字字清晰:“朕倦于萬機,愿歸政于儲君,退居太上?!?/p>
禮部尚書上前一步,聲音微顫:“此……可是陛下親筆?”
沈知微將信遞出:“你認得他的字?!?/p>
老尚書低頭細看,臉色變了又變,終是捧信轉(zhuǎn)身,朗聲宣讀。話音落時,全場無人言語。鑄鼎剛成,盛世初現(xiàn),帝王卻在此刻放手。
她抬步走下臺階,對身旁內(nèi)侍道:“去乾清宮取詔書副本?!?/p>
內(nèi)侍應(yīng)聲而去。她立在原地,目光掃過人群。有人神色松動,似覺理所當(dāng)然;也有人眉心緊鎖,顯然未料此事竟在此時發(fā)生。她不解釋,也不安撫。該來的總會來,擋不住,也無需擋。
半個時辰后,詔書副本送至。明黃絹帛上蓋著御璽,內(nèi)容與密函一致。退位之事,并非一時興起,而是早已定下。她命人即刻擬旨,召百官入宮,行傳位大典。
東華門外,禮部官員攔住通報的內(nèi)侍,稱吉時未卜,需再擇日。沈知微聽聞后,親自前往。她未帶儀仗,只穿常服,發(fā)間仍是一支白玉簪。
“吉時?”她從袖中取出一枚玉圭,“這是陛下親授的信物。他既已交權(quán),便是天意所歸?!?/p>
那官員張口欲言,卻被她抬手止住。
“擂鼓三通。”她下令。
鼓聲轟然響起,震徹宮墻。各殿值守紛紛響應(yīng),朝臣陸續(xù)入宮。消息傳得極快,不到一炷香時間,文武百官齊聚乾清宮外。
裴硯從殿內(nèi)走出時,身穿素金常服,未戴冠冕。他腳步平穩(wěn),面容平靜,仿佛只是尋常出門巡視。他在丹墀上站定,身后是敞開的宮門,光線落在他肩頭。
“天下已安,社稷有托,朕無憾矣?!彼_口,聲音不高,卻傳遍全場。
太子上前跪拜。裴硯親手將御璽放入他手中。那方寸之物壓在少年掌心,沉得幾乎讓他晃了一下。裴硯扶了他一把,低聲說了句什么,太子點頭,起身站到側(cè)位。
禮部尚書顫聲高呼:“請新帝登基!”
鐘鼓齊鳴,百官叩拜。太子緩步踏上臺階,走入乾清宮正殿。他的背影挺直,步伐雖慢,卻未停頓。
裴硯未隨行。他轉(zhuǎn)身看向沈知微,兩人相視片刻。他嘴角微動,露出一絲笑意,隨即轉(zhuǎn)身步入偏殿。從此,他不再是帝王。
南苑別宮已在準(zhǔn)備。他的東西早已收拾妥當(dāng),只等今日遷居。臨行前,他只留下一句話:“不必鋪張,我不過是個閑人了?!?/p>
沈知微沒有送他。她留在宮中,等著明日早朝。
次日清晨,天光初亮,紫辰殿已列班完畢。太子端坐龍椅,神情肅穆。沈知微立于屏風(fēng)之后,黃紗垂簾輕輕放下。她坐在紫檀木椅上,面前擺著三省遞來的奏章。
一名宗室老臣出列,聲音沉穩(wěn):“皇后娘娘執(zhí)掌六宮已久,德行昭著。然前朝政務(wù),歷來由帝王獨斷。今新君初立,恐不宜久勞娘娘操持?!?/p>
殿內(nèi)一時寂靜。
沈知微未動。片刻后,她抬手示意太子。
太子翻開一份詔書,正是昨日整理出的遺詔補充條款:“凡新政推行、邊務(wù)調(diào)度、人事任免,皆須皇后共議?!?/p>
老臣眉頭一皺:“此條……何時增補?”
“先帝親筆?!鄙蛑⒌穆曇魪暮熀髠鞒觯白蛞规?zhèn)國鼎鳴一聲,匠人查驗后言,銅骨共振,乃國運綿長之兆。既然如此,吾當(dāng)不負此聲。”
無人再言。
她開始批閱奏章。第一份是戶部報來的糧稅折子,地方上報今年夏收豐稔,請求減免兩州賦役。她提筆寫下“準(zhǔn)”,加蓋監(jiān)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