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穿著粗布短衫,頭上壓著一頂舊斗笠,腳步沉實,沿著宮墻小道往南走。
四名暗衛(wèi)已提前出發(fā),扮作商隊仆從,沿運河南下踩點。他們二人只帶了最簡單的行李,不坐轎,不騎馬,混在清晨出城的百姓中間,悄然出了京城西門。
一路南行,沿途所見與奏報大不相同。河北尚有新耕痕跡,山東也有農(nóng)人忙于整田,可進入江南地界后,河道泛濫,田地成澤。稻苗被洪水泡爛,倒伏在泥水里,岸邊堆著腐爛的秸稈,蒼蠅成群。
他們在一處漁村借宿,夜里聽見隔壁傳來孩子的哭聲。那聲音干啞無力,像是喉嚨里卡著灰土。沈知微起身披衣出門,見一婦人抱著孩子坐在門檻上,手里端著半碗稀粥,正一勺一勺喂進去。
“孩子病了?”她問。
婦人抬頭,眼窩深陷,“餓的。三天沒吃干飯了。”
“官倉不開嗎?”
“開了兩次,每人領兩升糙米。后來就說沒了,等上頭批文?!眿D人苦笑,“可我們這兒的縣令,前兩天還在修自家祠堂?!?/p>
沈知微沒再說話,回屋取出隨身攜帶的江南水文圖鋪在桌上。燭光下,她用手指順著河道走勢一點一點比對,發(fā)現(xiàn)主堤多處斷裂口正好位于去年工部撥款修繕段。而地圖標注的加固點,如今全是塌陷處。
第二日天未亮,他們繼續(xù)前行。越靠近縣城,災民越多。有人蹲在田埂上啃樹皮,有人圍在干涸的井邊舀最后一滴水。幾個孩童趴在泥地里挖野菜,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沈知微走到一位老農(nóng)面前蹲下。老人坐在石頭上,腿腳浮腫,褲管卷到膝蓋,露出青紫的皮膚。
“你們?yōu)槭裁床恍薜??”她問?/p>
老人搖頭:“沒人管。報了十次災情,文書都遞到州府了,沒人來?!?/p>
“糧倉呢?”
“有糧。但縣令說要等巡撫大人點頭才能開??裳矒嵩谀??誰都不知道。”
沈知微站起身,望向遠處低矮的土堤。那本該是擋住春汛的第一道防線,如今只剩一堆碎石和歪斜的木樁。
中午時分,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在路邊停下。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下,身后跟著兩名衙役。他整理衣冠,朝他們走來,拱手行禮。
“不知二位貴人駕臨,下官未能遠迎,罪過罪過?!?/p>
沈知微不動,只盯著他腰間玉佩。那是七品縣令才有的青玉環(huán)紋,但這人身形富態(tài),面色紅潤,與四周饑民形成鮮明對比。
“你是此地縣令?”
“正是。下官姓趙,任職三年,一向勤勉?!?/p>
她忽然抬手指向百步外一群枯瘦百姓:“你既為父母官,可知他們三日未食?”
趙縣令臉色微變,勉強笑道:“這……近日確有流民聚集,但皆已登記造冊,待朝廷賑濟?!?/p>
沈知微閉眼,心中默念——啟動心鏡系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