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在藤襲山,遭遇了一頭異常之鬼?!?/p>
鱗瀧見弟子如此正式,便帶著幾分疑惑,坐下,聽白鳥巖說。
白鳥巖沒有停頓,繼續(xù)描述,每一句話都清晰:“其形體如山巒般龐大臃腫,周身增生著數(shù)十甚至上百條手臂,形態(tài)扭曲猙獰。鬼首被數(shù)條極粗壯的巨臂重重纏繞掩蓋,只能看見一只昏黃的巨大豎瞳和布滿獠牙的巨口。它力量狂暴,性情極端癲狂嗜血……”
“……它,”白鳥巖的語調(diào)出現(xiàn)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滯澀,“它……認得弟子腰間這面具的樣式?!?/p>
對面,那佝僂著的矮小身影,在白鳥巖說出“認得”二字的瞬間,發(fā)生了劇烈的晃動!整個身體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推了一下,猛地向側(cè)面歪倒了一剎那!鱗瀧的頭顱不自覺地微微揚起,雖然被面具完全遮擋,但白鳥巖能想象到面具之后,那雙眼瞳必然是驟然收縮到了極限!
“什……么?!”一聲壓抑不住的、仿佛帶著血腥味的喘息,從面具下急促地沖了出來,那聲音里的驚駭、難以置信和瞬間被引爆的舊痛。
白鳥巖沒有回避師傅的反應(yīng),帶著沉痛的力量繼續(xù)敘述:“它不僅認得這面具,師傅……它呼喚了您的名字——鱗瀧。那呼喚中充滿了刻骨的怨毒與仇恨!”
“它咆哮著,咒罵著,聲稱是您將它囚禁于藤襲山,漫長歲月使其怨恨發(fā)酵、扭曲膨脹。”白鳥巖的聲音愈發(fā)低沉,每一個字都如同鑿擊,“它在瘋狂中……在向弟子攻擊之前,如同清點戰(zhàn)利品……數(shù)了十三次!”
“一個!兩個!三個!……十一!十二!十三!”
當白鳥巖清晰而緩慢地復(fù)述出那冰冷的計數(shù),尤其是最終落定的那個“十三”,對面的鱗瀧師傅發(fā)出了如同野獸瀕死般壓抑的、從喉管深處擠出的“嗬??!”的一聲!那矮小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靈魂正遭受著最殘酷的鞭笞!他那死死壓在膝蓋上的雙手猛地抬了起來,似乎想去抓住什么支撐,又似乎只是想捂住那瞬間被撕裂開的巨大創(chuàng)口,但最終只是在空中徒勞地抽搐了幾下,便又無力地重重落下,砸在自己屈起的腿上。
嗚咽。
那不是孩子的抽泣,不是女人的柔弱。那是從一位年長、威嚴、歷經(jīng)無數(shù)風(fēng)霜的戰(zhàn)士的胸膛深處,如同火山巖漿般沖破最后禁錮的悲鳴!低沉、渾厚、飽含著撕心裂肺的痛楚與鋪天蓋地的絕望!
“嗚……呃啊……”
鱗瀧的頭顱深深埋了下去,幾乎碰到了膝蓋。那寬厚的肩膀在劇烈的悲慟中無法遏制地猛烈起伏、抽動,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如同被巨石碾過肺腑的破碎聲響。那紅色天狗面具的側(cè)面,在爐火幽暗光芒的映照下,清晰地滾落下幾顆巨大的、沉重的水珠——那是無法承載、終于滿溢而出的眼淚,無聲地砸在他深藍色的褲子上,洇開一片更深的暗色。那淚水仿佛匯聚了十三次心碎的重量。
白鳥巖靜靜地看著。沒有勸慰的話語。任何言語在這樣厚重如山的悲痛面前,都蒼白無力得如同浮塵。他只是那樣跪坐著,腰背挺得筆直,如同磐石,用自己的沉默和存在,承載著恩師此刻無法言喻的滔天哀慟。爐火的光芒在淚珠墜落的瞬間仿佛被凍結(jié)。
狹霧山的風(fēng),在木屋外呼嘯得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