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9章 萬世極樂教（第1頁）

夕陽的最后一道余暉被沉重的夜幕徹底吞沒，臺東區(qū)白日喧囂的街市漸漸冷卻，唯有零星燈火在遠處閃爍。白鳥巖如一道融于夜色的影子，靜立于一座巍峨庭院的外墻陰影之下。

在他面前，便是那隱于市井之中的“萬世極樂教”本殿所在。高聳的黑瓦圍墻隔絕了內外，在夜晚更顯森嚴冷酷。墻內露出的飛檐斗角在朦朧月光下勾勒出寺廟般莊嚴的輪廓，屋脊上裝飾著模糊不清的神獸剪影。主殿的位置尤為突出，一座氣勢驚人的七層塔狀建筑拔地而起，每一層都懸著暗紅色的燈籠，透出幽幽的光，如同蟄伏巨獸的眼睛，冰冷地俯瞰著周圍低矮的屋舍和庭院。整個建筑群占地極廣，深沉的夜色下，只能看到連綿的屋檐和層層疊疊的回廊，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香火氣息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一種被精心維護、不容打擾的“極樂”之靜。

這里與他想象中應該是惡鬼盤踞的巢穴截然不同。沒有沖天的煞氣，沒有腐臭的血腥?？諝庵兄挥醒?、草木微苦的氣息，甚至夾雜著一絲清水的淡泊。圍墻之內，燈火通明的主殿區(qū)域人影晃動，皆是身著整潔衣袍的人類信徒，神色平靜，步履從容，低聲交談的聲音偶爾被風吹來幾句，聽不出任何兇戾之氣，倒真有幾分潛心修行的模樣。

然而，白鳥巖心中警鈴卻絲毫未減。這種表面上的祥和，只能說明此地的藏污納垢更為深邃、更為隱蔽。

時機已至。他捻起一顆小巧的青色糖果——月隱糖。將它送入口中，一股清涼瞬間流遍四肢百骸。下一個瞬間，他仿佛從未存在過。肉身的存在感急劇淡化，在視覺、嗅覺乃至某種感知層面上，他“消散”于眼前的世間，只余下一道模糊的、幾乎無法被任何生靈察覺的“風”。

他身形微晃，人已如一片被風吹拂的落葉，輕飄飄地越過了那堵高大堅固、對常人來說難以逾越的圍墻，落入鋪著細碎卵石的庭院內部。

落腳無聲。

月隱糖賦予的“消失”讓他得以暢通無阻。他如同幽靈般在廣闊的庭院和復雜的回廊間快速穿梭。前庭、中庭、供奉著巨大鎏金佛像的偏殿（內部同樣只有人類在誦經(jīng)）、精心打理過的枯山水庭院……一切井然有序，透著一種虛假的、經(jīng)過精心粉飾的“禪意”。往來的人影果然皆是人類，信徒打扮各異，偶有普通的市民，也有衣著光鮮的商賈，甚至還有穿著黑色制服的身影在偏僻處匆匆穿行，那是警視廳的人！

就在白鳥巖靠近主殿附近的一片較大空地時，一陣刻意壓低又難掩謙卑恭敬的話語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見主殿側門走出幾人。為首一人西裝革履，皮鞋锃亮，梳著分頭油光水滑，神情矜持傲慢，顯然是地位極高的官員。他身旁跟著一位身著淺色蓮花紋飾袍服的老者（應該是個身份不低的神官祭祀），正堆笑著說話。而緊隨在這兩人身后的，赫然是四名身著東京警視廳制服、腰佩軍刀的警察！他們的態(tài)度帶著幾分敬畏，緊緊跟隨，一副護衛(wèi)或聽命行事的姿態(tài)。

白鳥巖藏在月隱的庇護下，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那面惡鬼的信物與這蓮花紋飾必然有關，而這些本該維持秩序的警察，卻如同仆役般追隨在所謂教派高層身邊！怪不得……怪不得這“萬世極樂教”能在臺東區(qū)堂而皇之地設立。

白鳥巖估摸著就是因為政府高官都信奉或萬世極樂教或與它達成了什么合作，所以臺東區(qū)才會排斥驅逐除它之外任何教派。

不過這與白鳥巖沒什么關系就是了。

他的目標是孩子，是惡鬼！

憑借對氣息和布局的敏銳判斷，白鳥巖迅速將注意力從那核心的七層主殿移開。在那主殿光芒難以覆蓋的、更加幽深的庭院西側，隱沒在一小片松林之后，矗立著一座外形奇特、極不協(xié)調的低矮建筑。它只有一層，但橫向鋪展開的面積卻相當巨大，如同一只貼著地面爬行的黑色巨龜。窗戶很少且高窄，透出的燈光微弱而昏黃，與主殿七層上的那些紅燈籠相比，如同皓月下的螢火。一股混雜著灰塵、汗味和劣質熏香的味道從那片區(qū)域飄來，其中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孩童的微甜生氣混雜其中。

就是這里了！

如同無形的水流，白鳥巖以驚人的速度潛行至那低矮建筑緊閉的木門旁。月隱糖的存在讓他輕易感知到門內并非封死。他意念微動，無形的力量輕輕頂開門栓——聲音輕微得如同落葉掉地。

門內是一條長而寬的昏暗走廊。兩側墻壁上隔一段就懸掛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光線微弱，勉強照亮腳下粗糙的地板。空氣里彌漫著塵埃和一種……說不出的沉悶感，像是無數(shù)無聲的嘆息淤積在此。走廊兩側排列著許多窄小的房門。

此刻大多數(shù)房間都沉寂無聲。白鳥巖如同真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在走廊上游走，側耳傾聽，集中意念感知門內的氣息。

其中幾間房門后，傳來了極其輕微、細碎而又帶著些許茫然的聲響——那是孩童特有的、放輕了許多倍的呼吸聲，間或夾雜著翻身時薄被褥的悉索，還有一個極輕的、像是被悶在喉嚨里的抽泣，又迅速消失了。

白鳥巖的心猛地揪緊。他無聲息地選擇了一間房門，目光透過月隱的界限仔細觀察著門板的細微縫隙——沒有上鎖，里面也并沒有看守的氣息。他凝聚意念，一絲微弱精準的力量輕輕撥動了門后的插銷。

門，無聲地滑開一道幾不可察的縫隙。

昏黃的燈光透過縫隙，照亮了房間內一角。房間面積倒是不小，但地面被通鋪占據(jù)。八張單薄的墊褥緊挨著鋪在地上，上面蜷縮著小小的身影。七個約莫六至十歲的女孩已經(jīng)躺下，蓋著灰撲撲的薄被，像受驚的小獸般緊緊蜷縮。她們衣衫簡陋但還算干凈，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似乎也確實沒有明顯的傷痕。然而…她們的臉色在昏暗光線中顯得尤其蒼白，大大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天花板或是墻壁的某處，沒有孩子入睡前應有的放松或嬉鬧，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麻木和恐懼?？諝庵袕浡^望和無助的味道。

白鳥巖的目光如刀鋒般掃過。

他悄然退出，以同樣的方式快速掃過相鄰的房間。隔壁同樣格局，同樣是八個位置，住了七個孩子！再看一間，還是如此！

三間房，二十一個孩子！她們都活著，身體上似乎并未遭到殘酷虐待，但精神卻已像被霜打過的花朵，枯萎僵硬。聯(lián)想到那只惡鬼吐露的已被送走的十五個孩子，再看看這三間房里空置的位置（每間至少空一個床位），以及這巨大建筑內更多空無一人的、緊閉著的漆黑房間……一股寒氣沿著白鳥巖的脊椎蔓延開。

這里像一個巨大的巢穴，吞噬著源源不斷被送來的“祭品”。之前的那些孩子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答案，必然在那座矗立在黑暗之中、如同妖魔之口的七重塔狀主殿。

月隱糖的藥力在持續(xù)，但時間如同繃緊的弓弦。白鳥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透著微弱燈火和死寂孩童氣息的房間，緩緩退出了這令人心碎的育兒牢籠，身體無聲無息地旋轉，那雙在月隱狀態(tài)下仿佛燃燒著無形火焰的眼瞳，死死鎖定了庭院東側那座散發(fā)著不祥紅光的巨塔。